游淼说到一半,见游德川朝后就倒,当即被吓了一跳,心道怎的这么不经事,这下糟了,忙唤了人进来,又请大夫来看诊,直搞得自己与李治烽焦头烂额,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幸亏大夫看过,说道只是急怒攻心,几帖药下去就好了,老头子平日在山庄里吃好喝好,山珍海味地吃,只怕好日子还长着,有的是孝顺的机会,让游淼不必担心,游淼才松了口气。
李治烽送走了大夫,在厅堂内哈哈大笑。
“当真是老三下的旨”李治烽问。
“你当成是他下的不就完了”游淼乐道,“老子在他身上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你为他拼死拼活打了几年仗,天启江南,一半是咱俩,一半是先生与聂丹为他撑起来的,假传他这么一桩无伤大雅的圣旨,还便宜他了。”
李治烽莞尔。
游淼又乐道“我还藏着不少空白的圣旨呢,印都盖过了,你要写什么都行,只要不让他知道。”
这天起,李治烽与游淼便回到山庄里歇着了。茂城没有任何消息,仿佛一个与喧嚣闹市毫不相关的世外桃源。游淼空着之时便纵马疾驰,离开山庄,与李治烽策马冲过泉山。
到得无人之处,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地亲昵一阵,这一年已是他们相识的第七年。游淼时常觉得,他们似乎和从前一样,又仿佛不一样了。李治烽那脾气,直是有新婚时小两口的感觉。
游淼说什么都是好的,要做什么,李治烽都宠着,虽说平日里也是一样,然而渐渐地,李治烽对他
的温柔里,又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数日后,孙舆发丧,出殡队伍从茂城开出,前往流州,百姓们扶灵数十里,浩浩荡荡,那场面蔚为壮观。途经长江之时,大船小舟竞渡,成千艘船与舢板靠岸。许多人都在猜游淼不会来时,上了岸,却发现游淼头上戴着孝带,等在岸边。赵超吩咐停下,游淼却入了弟子队伍,传话让赵超继续走。
游淼没有与政事堂诸给事中走在一起,而是进了翰林院,他要借这个机会,与李延说几句话。然而最先看到的是张文瀚。
游淼朝张文瀚点点头,张文瀚也朝游淼点点头。
“少爷。”张文瀚道。
游淼笑道“你是大学士了,不必再这么叫。”
张文瀚道“这里还是江波山庄的地界,只要进了江波山庄,张二依旧叫您少爷。”
游淼叹了口气,问道“朝中怎么样了”
张文瀚道“陛下自从你走后,就常常去墨烟楼里坐着,不与其他人说话,看聂将军写的字,喝酒。”
游淼道“倒是难为他了,成天日理万机的,还有空跑墨烟楼里去喝酒”
正说话时,李延过来,说“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送葬的队伍中段,无人之处,李延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队伍。
“嫂子怎么样了”游淼丝毫不关心李延,却关心唐氏,“接回来了么”
“没有。”李延道,“死在大安了,咱们逃出来的第二天,她就被凌虐死了。”
游淼叹了口气,李延道“尸体也寻不着了,唐家为她竖了个衣冠冢,也在流州山上,与柳姑娘在一处。”
魂销香断,佳人陨去,不知唐氏她们的魂魄,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途
李延又回头看了眼队伍,游淼随着他的眼光回望,没发现什么,说“李治烽在前头。”
李延点头不语,似有话说,却又极难斟酌,双方心知肚明,却又彼此都不提任何事。游淼想想,又道“恭喜。”
李延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游淼有的话本不想说,然而他仍然咽不下这口气,你李延替我游淼,是的,这事不假,但假以时日,赵超也不会放过你,此事牵连太广太大,你李延,我游淼,甚至李治烽、聂
丹几个都是知情人。
游淼又道“你押对了,但你的性命,也押上去了,照我看”
游淼一边走,一边看着李延的双眼,李延神色一动,脸上抽搐,显是被游淼戳到了痛处。
游淼急流勇退跑了,现在反而同情起李延来了。
李延没有接游淼的话,又道“聂将军的事,总要有个了局。照你看,是怎么办你去劝他出来”
游淼道“他那人,谁也劝不动,你”
正说这话时,李延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他第三次回头了,游淼莫名地生出几分不安,他老回头看送葬的队伍做什么谁在里头
游淼这次没有跟着李延看,随口应付了几句关于聂丹的话,心念电转,这不是发丧的队伍么李延到底在想什么
倏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继而从这些细微的推测里,察知了无数不易被人发现的小细节
太子还没有死。
孙舆也是太子的恩师,当年在京金榜题名之时,太子拉拢游淼,用的就是一句话,孙舆是他的启蒙先生,而孙舆也曾官至太子太傅
所以孙舆与太子有师徒之恩。
李延是认为,太子会混在队伍里,前来一起送葬
还是说,今天太子很有可能会露面,指责赵超
游淼的心跳登时停了一拍,他又注意到唐晖的御林军护着整个队伍,百姓实在太多了,半路还有不少人加入。
这或许是最好的时机,然而赵超也不可能全无布置。
想到这里,游淼别的都听不进去了,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看。
李延又道“听说你的表姐,已经许了聂将军”
“我不知道。”游淼道,“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可以决定,身为娘家人,她选谁我都会支持她。”
李延表情麻木,略一点头,便没有再说下去。
墓山到了,此处若说风水宝地,也不尽然,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江南人除了有祖坟山头的之外,其余平民百姓,都喜欢朝这里葬。风景倒是清幽,当年孙舆挚爱之人死后,便是葬在此处。
今日按孙舆遗嘱,帮工将昔日他所恋之人的坟墓掘出来,牌上只有一个“李氏”,连名字都没有,端起了骨坛,与孙舆合葬。
李
治烽与一帮武将交谈完过来,数人目送棺椁入墓。边上站着赵超、李延、六部尚书、政事堂弟子们,以及翰林院的学士。
游淼铲了第一铲土下去,帮工便开始封坟。整个过程,游淼没有与赵超说一句话。坟墓渐渐封上,留待数年后再开棺捡骨。在那静谧里,李治烽忽然说了一句。
“等咱们以后死了,也埋在一起。”
“好。”游淼答道。
李治烽那句话说得声音不大,赵超没听清楚,问道“李将军说什么”
诸人便都笑了起来,游淼道“回陛下,没什么。”
这么一笑,气氛便松动了不少,不再绷着了,赵超欣然道“游子谦,你都辞官了,朕还没看过你山庄,什么时候招待朕去你家里玩几天”
李治烽客气道“既是有心,随时都可以来。”
游淼道“不如就今天”
“今天就算了。”赵超笑道,“还得赶回去,以后来叨扰罢。”
余人又纷纷说了几句场面话,本以为游淼与赵超已经翻脸,然而见这模样,似乎君臣之间又有点什么默契。
当日送殡回去,路上便有御林军盘查百姓,远处似乎有了骚动。
李治烽远远看了一眼,神情莫名其妙,游淼却拉他说走罢,不要看了。
“唐晖在抓人”李治烽诧道。
“唔,可能。”游淼道,“但不会抓到什么人的。”
太子既然在送葬时,文武百官都在场的时候不露面,自然也不会蠢得在这个时候被发现,甚至连他来没来,游淼都不知道。一切听天由命罢,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了。
阳春三月,又是春耕之时,田地里绿油油的,游淼在山庄里待了不到一个月,皮就痒了。
人就是犯贱,先前忙前忙后喊累,这下闲下来了,成日又闷得慌。
“也不打仗。”游淼躺在李治烽怀里,颇有点无聊,“做点什么呢”
李治烽道“你还是男人,男人就闲不住。”
游淼哭笑不得道“本来就是。”
李治烽按着一边肩膀,动了动手肘,说“我也很久未曾活动筋骨了。”
长垣送了账本过来,说“春天的账,请少爷过目。”
“不看了。”游淼道,“小舅能打点好罢。”
长
垣却站着不走,说“乔舅爷因为夷州的一片地,跟当地人吵起来了。”
“啊”游淼简直是比听见聂丹穿女装还要吃惊,问,“天底下还有人敢跟咱们游家吵架的人”
“我去放平他们。”李治烽道“叫什么名字”
长垣苦笑道“乔舅爷不让说,前几天跟着去收账的少微,还被揍了一顿。是我们几个气不过舅爷说少爷都辞官了,就不要烦心这些事了”
“吃了豹子胆了”游淼根本就是听了天大的荒唐事,问,“怎么回事咱们家的人都敢打你别走,仔细说说。”
“是林家的人,上咱们家赌庄来快活,输了以后不给钱”
“咱们家什么时候又开赌庄了”游淼简直是云里雾里,说,“等等等等,你从头说。”
于是长垣开始说了,这一番话足足说了快一个时辰,游淼听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先是乔珏年前开了个赌庄,难怪老朝夷州跑。赌庄生意做大了,又聚集了当地不少好赌的士族子弟。其中一个姓林的,常在赌庄里招揽门客,对江湖人仗义疏财,却在赌庄里输了上千两银。林家依仗着朝中有人,又听说游淼辞官不干,于是便言道赌债先欠着,反正常来,日后赢了再还,结果赌庄内人说话不好听,林家那少爷便与赌庄管事翻了脸,恰好乔珏带着人去,少微说话又冲,双方推搡起来,是以动了手。
“让唐晖带兵去平了他们。”李治烽道,“我写封信。”
游淼“”
“不不。”游淼忙道,“你虽然挂着军职,却不带兵了,因私交使唤御林军是大忌,捅到三哥那儿不好看,你听我的,咱俩亲自走一趟,正好闲着也是闲着。走,出门。”
游淼刚要出山庄去,乔珏才忙追出来要劝,游淼却道不妨不妨,顺便去夷州逛逛,便与李治烽上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