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锋的语气平平淡淡,但砂莉听得心惊肉跳。她紧紧攥住厉锋的手,“那你是怎么”
“我不知道。听说,是一支民兵巡逻队把我救了。奇怪的是,他们发现我的地方,在边境附近,距离战场有一百多万公里。而且,我没有逃生舱,没带制氧装备和推进器,只穿着作战服。旗舰爆炸时,我就失去了意识,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漂到那么远的地方,我都不知道。”
砂莉义愤填膺,“火卫一的这些情况,为什么没有公布如果公之于众,你就不会被人误会当作逃兵了”
“第三机动大队是联盟王牌部队,在火星军面前却不堪一击,如果传出去,会产生什么后果所以很多细节被压了下来。”厉锋
沉吟片刻,慢慢挑选着可以说的部分,“我一醒过来,立刻把了解到的情况向上级汇报,但上级说我疯了。我去找厉元帅,找骆副官,找任何我能信任的人,但没人相信我。他们都认为我是精神力受损加大脑缺氧,造成精神错乱。”
砂莉听厉锋说“了解到的情况”,并没有细想,下意识地认为只是战事情况,觉得匪夷所思,“因为要保密,就说你精神错乱厉老头呢他不帮你说话吗”
厉锋苦笑,“幽禁的命令,就是他亲口下达的。”
砂莉目瞪口呆。
厉锋沉默了一会,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当时,厉元帅代表的主战派正处于崛起之势,政敌虎视眈眈,刚好借我攻讦他,说他纵容儿子动摇军心,居心叵测。他为了平息这件事,无论是不是相信我,那个时候也只能将错就错,对外宣称我患上创伤性精神障碍,把我关进精神病院。”
砂莉知道厉锋曾经住过两年医院,直到去柳叶角接她之前才刚刚出院。然而万万想不到,他不是受伤,竟然是被亲生父亲囚禁了整整两年
怪不得,那个意气风发的“深蓝飓风”会变成如今的郁郁沉沦。从敌人的手里死里逃生,却被至亲捅了一刀,相比战场上所受的伤,这才是最痛苦最令人崩溃的致命打击。
她眼圈一下红了,扑进厉锋怀里,“如果我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我就去劫院。但是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报仇。”
厉锋垂目望着怀里的小丫头。
原来她收起浑身尖刺的时候,也是个内心柔软而天真的孩子。
“都过去了。”他抚着她的发,安慰说“他毕竟是我父亲,不会让我吃苦头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何止没有吃苦头,厉峥嵘简直考虑得太周到了。房间是隔音的,再也不会有人听见他的胡言乱语;墙壁是柔软的,连腰带都不配发,保证他不会自尽身亡。那段时间是怎样熬过来的,他永远都不想回首。喊过骂过,苦苦哀求过,精神崩溃过,绝望过,抗争过,无一回应。无论他是好是坏,是激烈反抗还是心灰意冷,厉峥嵘从未露面,从无言语。
“那时候我常常想,第三机动大队154个人,为什
么单单只有我活下来了呢我好端端地活着,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吗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厉锋的声音豁然了些,“兄弟们为我牺牲,绝不是想让我困死在那个病房里。我必须活着,把真相传递出去,那是他们用生命换回来的。也许有一天,联盟可以靠这些扭转乾坤。我是军人,我的生命属于国家,生,要有意义,死,要有价值。”
他不再一蹶不振。几个月后,在那个病房里,他完成了一份意义重大的报告。就是这份报告,改变了砂莉的命运。
厉锋望着砂莉,“我不是自怜自伤,是想让你知道,那些闲言碎语、名啊利啊,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和地球比起来,个人的生死荣辱算什么呢现在的我,唯一的愿望,是尽我所能,赢得战争,保卫地球,以此告慰我的兄弟们。”
砂莉动容,但又不解,“地球那帮官僚,贪污,为非作歹,杀了小四,幽禁了你,你还要为他们卖命值不值啊”
厉锋笑了,指指下面的城市,“你看。”
“看什么”她茫然地探头张望。
“多美啊,和平。”
砂莉静默下来。
从这里俯瞰,整座城市尽收眼底。繁华热闹的街区上,客机川流不息,灯光汇成璀璨的银河,在空中淌向四面八方。
“联盟不是尽善尽美,有些地方,确实令人讨厌,可我还是爱她。”他抬起手,指向高处的虚空中,那是地球的方向,“因为那个星球,生我养我,有我们的家人,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有像这样,祥和安宁的灯光。要说值不值得,我想,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了。”
棱柱尖顶上的氙灯雪亮,映在厉锋身上。在砂莉眼中,年轻的男人,光芒万丈。
她知道,厉锋的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她依然不认同,但似乎多少懂得了那些话蕴含的重量。
那两年里,他经受了多少摧残和折磨,她无法想象。可他没有自暴自弃,在众叛亲离声名尽毁的状况下,心中赤诚,分毫未改。
她没有说话,只是倾身过去,轻轻抱住他。和刚才那个孩子气的、大力的拥抱不同,这一次,温柔而坚定,带着某种更深更沉的东西。
“如果你想守护地球,那就去吧。”她默默地想“至于你,从今以后,就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