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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相逢必定曾相识(1 / 2)

小人通天 谈天音 3621 字 2020-08-02

苏韧之所以到廖严府上,既不是出于仰慕,也不是趋炎附势。而是受人所托,前来陈情。

在他眼里,朝臣只分“有用没用”,不分好坏美丑。廖严有文韬武略,但性子严苛,好比一只连苍蝇都叮不上的无缝蛋。这种“有用却不肯为人所用”的总督,还不如那些没用臣子,恰是苏韧内心所嫌忌的一类。他心里嫌忌管嫌忌,不屑多花功夫去想这位“今科总裁”。他清楚自己还只是靠人洒食吃的麻雀,哪怕嫌忌死那类凤凰般名臣,也丝毫无损对方之声誉。

前日清晨,蔡府派来顶小轿,把苏甜接走了。苏韧俩口子本想伴送孩子到蔡府,安慰好她再告别。但杨大娘传来蔡姑老太的训示,说什么“亲生爹娘早离早好,少见为妙。免得妨碍女孩儿亲近新家,也省得女孩儿再沾染上小家子习气,有损她前程”。

苏韧听了犹可,谭香气得眼都发直。为了不让管事的为难,他们只好在胡同口和女儿分了手。直到今天,谭香也没说出几句完整的话

苏韧安慰老婆同时,没忘了熟读营造法式。气归气,吃饭本事一点都不能拉下。他就要进宫督造新大殿,圣驾面前,万不可疏忽。天下人都说万岁不理朝政,醉心修仙。但苏韧总想皇帝登基后,兄弟子侄几乎被他赶尽杀绝,只留宝翔硕果仅存。那档子旧事,不足以给进宫当差的人提神

他忍着气,留着神,还要照顾住在后院迎考的沈凝。沈凝日也读,夜也读,满屋子钉满了小纸片。不巧,他被春寒催病了,病了也要读,所以,病了又病。苏韧想他这样病根是不会除的。以此人家财万贯,一呼百喏,念书不过是锦上添花,何以疯魔至此,连命都不顾再想世上总有些因爱成痴的人。沈卓然真喜念书,与那些靠书求“黄金屋,颜如玉”的学子们并不一样。

他自以为不算痴,所以对沈凝这样“痴人”,生出一分怜惜。

今日,他终于夺了沈凝的书,劝他到院子里走走。

沈凝病了多日,色白如透明,在阳光下用手挡着眼。

苏韧搀扶着他,笑道“

考,考,考,你才二十多岁,过三年,不是又能考一次那时,你也才二十多岁吧。我若是你沈家儿子,绝不会钻营八股文章的。守着那么大家业,住着那样雅致园林,我带着妻子儿女,成日看看花,吃吃酒,写写画画权当闲趣,岂不是天赐美满”

沈凝摸了摸玉兰花蕾,但笑不语。

“你心里怪我俗气。正因为我是俗人,才有这些俗话。你和我不一样,身后无数条后路。为了考试糟塌身子不值得。做文章,不像打算盘总有个准数。何为好文章,何为坏文章看的人恰喜欢了,他就说好。若不合他的心,管你费多少心血,都被作践了。”

沈凝道“我并不是想并不指望一举考中。但我总觉我没准备好”

苏韧娓娓说“卓然你的大才,理应一举高第。可文章,还要靠运气。怎么才叫准备好即便你好了,那边试题,考官又替你准备好了吗考,永是准备不好的。哪怕再给你一百年,保管你还说你没准备好。人,糊里糊涂上了战场,也就是上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死了是运气不好,立功了叫你命大,对不对呢”

沈凝莞尔,清秀之相,堪比含苞玉兰。他忽问“好像我几天不见你家甜儿了”

苏韧抽了抽嘴角“有个沾亲带故的老太太,膝下寂寞,非要把她领去养段日子”

沈凝刚要开口。三叔跑来禀报苏韧“胡同口停着辆马车,那位老爷不肯出来,等着您去”

苏韧料想有隐情,便走出门去。

只见户部郎中毛杰用袖子半挡脸,正探头张望。自从谭香大闹后,他与苏韧还没重聚过呢。

苏韧笑微微,长揖道“毛兄难得你过寒舍,怎不来坐坐”

毛杰急忙还礼“嘉墨,轻声些。小心尊夫人听见了,疑心我带坏你。来,上来”

苏韧上马车,毛杰让车夫赶车到菖蒲河边,没瞧见谭香,才放心。

苏韧只觉好笑,毛杰挎着脸说“嘉墨,有件苦差,求你帮忙。为应付内阁所需重建银子,户部不得已拖欠了廖总督军费。如今廖制台奉旨进京,出任总裁,恐怕不久还会进入内阁。我部裴侍郎为得罪廖大人,坐立不安

,想登门解释,却怕他铁面无情。大人想来想去,派了我去。可那是什么人廖严哪。我势单力薄,想央及你这个好兄弟,陪我走一遭。你是内阁特派户部。廖大人看在蔡阁老面上,许能不计前嫌。万望不要推辞。”

苏韧想人家话到这份上,是不便推辞。再说,户部那边的人情需要巩固。

毛杰说对了一句那是什么人廖严哪

他想到从前看吏部档案,同僚万周本是廖严门下,便道“此事叫上四方兄好办些。”

毛杰讶然“嘉墨你好几天没去内阁了蔡阁老已派万周陪礼部官北上迎接瓦剌来使了。”

苏韧默然,毛杰从袖中取出一纸包给他“裴大人一直念着你好。我们户部的规矩,春节前发过年钱,三月发迎春钱。诺,这是你的。不多,和我一样,五百两。七月要发消暑钱,八月要发月饼钱,九月要发敬老钱。你是自己人,少不了你的份”

苏韧辞谢几番,寻思难怪这帮人被称作“金眼狼”,捞得真狠。

他不同流合污,难道鹤立鸡群

廖严自命清高,八成不会接见他们。他陪着走一趟,白做个人情不好

他赶到家门口,吩咐三叔几句,连衣服都不换,跟着毛杰来了廖府。

廖府满是客人。苏韧和毛杰送上拜帖,在西厅坐到天黑,茶都没喝上一杯。

别人等到心急,苏韧不急。别人想见廖严,苏韧不想。

他嘴上敷衍毛杰,心中盘算廖严是否入阁。一山不容二虎,蔡述权威岂容他人撼动何况他曾听万周说,长城一线,边防不可懈怠,总要有压得住的人坐镇吧廖严根本不会入阁

听到蔡府管家逐客令,毛杰悻悻,苏韧暗笑。

他们才出西厅,有仆役迎上前来,道“苏中书留步,大人要见您。”

“单只见我”苏韧狐疑。

仆役点头。苏韧对毛杰使个眼色,便跟那人走了。

撞见宝翔,他只点了点头。心里狐疑更重,想不通廖严为何格外抬举他。

风吹池水,波纹如彀。苏韧随廖府仆役,绕到座水榭。

榭中只亮一盏竹灯,坐着位男子。他一身乌金绢直裰,长须飘洒,鼻子微钩。

个小厮正替他掏耳,另一个正替他拿捏肩背。

“大人,苏中书到了。”

苏韧暗想此即是廖制台了。这种仕途风顺的才子,往往脾气古怪,越谦恭礼貌,反越易被他看轻。此刻俩人都穿便服,索性不行官场礼节,可能让对方眼里稍微有他一点。

因此,他不卑不亢,对廖严只行了个民间平辈拱手礼。

廖严“嗯”了一声,倒像是回应捏背的呢。

苏韧静立在边上,等那俩小厮料理完。

廖严侧脸问他“你上京来后,戏听得不少吧”

他肤色微黑,神采焕然。苏韧不由一怔,道“下官不才,对粉墨雅事尚未熟拈。”

“弱冠青年,不必谦虚。戏看得不多,你怎么当上中书的来,唱一曲”

苏韧又一怔,却有个小优儿上来唱了。他开口,便如裂石穿云

“一年三遏卧龙岗,却又早鼎分三足汉家邦。俺哥哥称孤道寡世无双,我关某匹马单刀镇荆襄。长江,今经几战场,却又是后浪推前浪。”

余音未了,廖严拍案叫一声好。

接着,他对苏韧出了会儿神,笑道“好一曲长江后浪推前浪。石头,你还记得我吗”

苏韧耳中轰然,他俯视廖严面庞,双膝跪倒,喊一声“老爷”

他满脑子栖霞烟雨,还有邻家那位曾教他写字随意不拘的老爷。

小时候,谭香说“老爷就像位老爷。”这话一点都没错。

原来石头记忆里那位老爷,不是什么隐逸高人,而是官场中人大名鼎鼎的廖严。怪不得当年蔡述父子都与他亲近呢

苏韧心中涌出热流,全然抛弃了对廖严的嫌忌,一时也忘了算计廖严。

廖严双手扶他道“我居官,不要再叫我老爷了,叫老师何如今年我进京总裁,没想到第一个取的学生就是你。你长这么大了。方才我一看到你,便回想到西子湖风光。”

苏韧大喜,用手揩泪说“老师恕学生迟钝,竟未立时认出您来。学生实在不知您又留了美髯”

廖严双手捧起长须“留胡子,可以把变样了的脸藏起来些,不至于让别人看得触目惊心。说来话长,那时,我正为朝中人排挤,便托病离京,匿名蛰伏于杭

州。能与你相处,也是个缘分。后来,杭州两大帮派为给宦官盗取孩儿脑,彼此争斗,竟令满船幼童死于非命,引得民怨沸腾。恰值蔡文献公奉旨来江南,他一本参上,弹劾部分官员包庇帮派,纵容行凶。皇上震怒,令东厂灭了黑道钱塘帮,又处分牵连在内大小官员。曾陷害我的朝臣,也因此事而落职。之后,蔡文献公保举我出任浙直总督,我便与你分别了这些年,我想到过你,尚不知你已出息了,到蔡叙之身边,当了内阁中书。”

苏韧心中一寒。童年在杭州所亲历的惨事奇事,直到今天,才令他大悟。不错,杨梅寨是为宦官抓孩子。但那满船幼童,却是“珍珠叔叔”蔡扬下令杀的。他通过孩子们的死,扯上钱塘帮,再借黑道与浙江官员的关系,狠狠打击了朝中异己。钱塘帮被灭,政敌也被撤职,蔡扬立新功,揽大权,并安插亲信廖严当了富庶之地的总督

蔡述的爹歹毒至此,蔡述又如何呢他

他不及细想,说“老师,学生能当中书,也是说来话长。学生常思念老师。您给的那些字帖,学生无论如何窘迫,一本都未舍得出手。只是老师怎知我现名叫苏韧,难道是蔡阁老提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