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近来的应酬渐渐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都有,其中就有同事间的交际。在兵部渐渐呆了下来,来的时候算是贬谪,周围多少有些忌讳还不好很上前,慢慢相处下来,众人也发现荣国府似乎没受到旧勋普遍降职风暴的影响,元妃在宫里也呆得稳稳当当还有了个儿子,慢慢也都放下担心,与贾宝玉搭话的人也多了,本来还嘲笑贾宝玉穷折腾倒饬资料的人也不笑话他了。同僚家的婚丧嫁娶、生日宴席也送他一份请柬,贾母生日时贾宝玉也接待了不少到贺的同事。贾宝玉的社交圈子大了不少,问题也随之而来他没老婆,夫人外交就不必说了,连准备各处走礼都要母亲和嫂子们帮忙,以前圈子稍窄还好说,如今再让李纨和王熙凤操持,看着也不像话。王夫人自甄家倒台之后,是不提甄家三姑娘了,又在打量着给贾宝玉说亲,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再等了,屋里没个知疼着热的人哪像个样子”
与此同时,原先二n世祖联谊俱乐部里的朋友却在减员,与初次踏进这个圈子相比,有些人家没落了,或是没脸出现或是没命出现,有些家庭兴旺了却迁到外地为封疆大吏,与此同时新晋的家族却不多,即使有,也很难进入这个盘踞京城许多年的圈子。如此越来越缩的圈子,委实令它的成员感到憋屈。与之相对的,新兴的不少皇帝亲信也打破了以往低调的形象,渐渐活跃了起来,贾宝玉算来也是皇帝这一边儿的,然而皇帝的亲信就不免有另一种麻烦党争、站队、或是支持不同的皇子一类,在这些人中间搞平衡,真是劳心又劳力。
这些为难的事毕竟都是外面的,再难也能应付,与眼前的这个人相比,那些简直都是浮云了
贾宝玉此时正坐在贾赦的屋里,看着他大爷舒舒服服地歪在炕上,满心无奈。等贾赦慈祥地问完贾宝玉近来身体如何,又开口关心贾宝玉的工作是否顺心的时候,贾宝玉心里早转了八百个圈儿,物反常即为妖,人大概也同此理。耐心听贾赦关心完,贾宝玉躬身道“都还好
,同僚都是前辈,也不与我多计较。”贾赦捋须笑道“好好”好完了,就该说到正题了,还是为了孙绍祖的事儿,贾宝玉很囧,贾赦隆重介绍了孙绍祖自祖上就是贾家的门生,算是世交,如今求到他那里了,不办不好,又埋怨贾琏不顶用,正好顶用的侄子又在兵部,真是天缘巧合。贾宝玉真是五雷轰顶,要说贾赦没收了孙绍祖的好处,真是打死他都不相信
那边贾赦还在赞孙绍祖年少有为,模样又好,弓马娴熟“种种样子都是出挑的,便是荐了上去,也不致折了咱们家的颜面。”贾宝玉道“过年的时候我也远远的见过他一回,像是不错,只是我如今是在职方司,您是知道的职方司与武选司可是一个头一个尾差着十万八千里。”贾赦咳嗽一声“与同僚吃酒的时候略提一下不就成了”
贾宝玉心说,这哪里是提一句就能办得到的要是这么简单,你一世袭将军品级比我高我现又是闲职,怎么办不了还要我来出头这与贾雨村当时情形还不相同,他那也算是巧了,有恩旨要起复旧员,如今皇帝没有明旨说要普遍选拔武官,大家都在熬资历或是拼人脉送礼,打过招呼的人不定有多少呢。回答的时候还要恭恭敬敬的“与他们虽熟了些,却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且空口去说,也不妥当,又有,孙绍祖到现在还是不得好差使,不是人不好就是心太大,既然您说他样样出色,那就是心气太高,他所求恐不是我能应的了。”
只听贾赦满不在乎地说“一五品守备而已,咱们家有什么不能应的”他原对贾母的偏心不满,又对弟弟一家得势不乐,心道贾政当年能荐一知府,如今我如何荐不得一守备当时看在钱的面子上,也是赌了一口气应下的,如今没有进展,却仍是一口气撑着不肯认输。
贾宝玉脸都绿了,五品的官,比贾政刚出仕时的品级都高,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守备分两种,其中一种是边镇守备,管营中的营务粮饷,这是个肥缺,简单地说,后勤归他管大半人事也归他管。孙绍祖所求的就是这一种,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如此肥缺,贾赦再白也该知道其
中油水丰厚,以贾赦的为人,怎会不捞上一笔然而守备之职又岂是随便什么人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贾赦不务正业,空有头衔,兵部的人也不鸟他,这不就急了么
贾宝玉更急,问清了孙绍祖的心意,那是打死也不肯应了的贪军饷这一条在什么时期都是大罪,真要发出来,贾家管是不管会不会被连坐尤其在贾宝玉推断近期有战事的情况下,一旦开战,万一不幸孙绍祖的防区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贾宝玉道“我毕竟年轻,做不得主,您何不下帖子去说也比我们有脸面些。”贾赦要是能办得成这事儿就不会病急乱投医地去找年幼的侄子了,脸上就不高兴,推说身上不舒服。贾宝玉又恭敬地问候了几句,这才辞出来。
出来就寻贾珠,说大老爷叫我去了,如此云云。贾珠皱眉道“我道他平日只管不出门,怎地忽地叫了你过去了,可真是”他与贾政倒是有一点像,不大看得起不读诗书的人家,他对贾赦印象本就不好,见孙绍祖求人又求的是这个不着调的大老爷,更觉孙绍祖谄媚不是好人。便嘱贾宝玉不可应了“这里头的污糟事谁不知道只是有的人有分寸,有的人贪酷太过。大老爷的眼头儿你少管,也别堵死,只说武选司那里没有缺不就成了何必叫大老爷记恨”
贾宝玉点头表示记下了,那边贾珠道“不好,此事办不成,大老爷收的东西再没有吐出来的道理,不知道又要央烦谁,怕又是麻烦。”贾宝玉笑道“他总是办不成的,京中谁不知道他”
“休得胡说那也是长辈”贾珠立时呵断了贾宝玉的嘲笑。贾宝玉吐吐舌头“你知道意思就成了,难道不是”肯定是办不成的,京中混的多少知道荣国府的畸形生态,肯在这样的肥缺上卖贾赦面子的人还真没有,要不然贾赦也不用打拿喜儿抵债的主意了。贾珠看贾宝玉变了颜色,从苍白渐变到狰狞,呲牙问他“大哥哥,你都察院的熟人都还好吧”
贾珠听了贾宝玉的计划,是极
不赞同的“这算什么大老爷那头收了人的东西,你这会子又要撺掇着御史弹劾孙绍祖他是心术不大正,然则这些武官儿有几个武举考上来的多是如他一般的,纵有不妥之处,你也不好这样坑他大老爷那头儿”贾宝玉接口道“大老爷那头儿,是个能吐出来的人么他不吐出来,又办不成事,孙绍祖下了血本又岂会干休嚷出来合府上下的脸面全没了你我都知道孙绍祖是为发财来的,兵血能随便喝么”目前看来,确实是贾府理亏,但是照这样的情势下去,贾赦就真要拿闺女抵债了中山狼三个字,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哪能这样坐视呢到底是自己堂姐。
贾宝玉想了想,对贾珠道“不如告诉老太太”贾珠听了抬手就往他身上打了几下子“亏你想得出来这会子又混说了,这本是前面爷们的事情,去烦扰老太太成什么话岂不是拿老太太来辖制大老爷了”贾宝玉道“总要叫大老爷知道利害罢,不然尝到了甜头,这样的事儿一年来一个,谁受得了他收钱,咱们办事,末了弄来一个个歪瓜劣枣招灾惹祸”贾珠默“只是对不起孙绍祖。”
贾宝玉想了想又说“御史弹章上来,孙绍祖有着千户的世袭,必无大碍的,到时候想法子叫大老爷还钱就是了,咱们也不算很欠他的。没人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在内宅,哪里能知道外头的事情”说完了,也有点子心虚,毕竟孙绍祖到现在都是按照规则在办事,自己是在用所谓先知给人家判刑。贾珠最后也同意了,没办法,谁都知道贾赦的脾气,劝是劝不了的,只有出事了他才能老实些这与贾琏犯色戒同出一辙,实不愧为父子。
贾珠只是与往日同事交流感情的时候,不小心感叹了一下而已,而御史前阵子一番闹腾,歇了几个月,手都闲得痒了,没鱼虾也好,孙绍祖的旧账被翻了出来。此人风流情状比贾琏还狠,贾琏到底还有严父悍妻,孙绍祖却是没人管的,国丧期间他也没少干勾当,又钻营行贿虽然行贿是公开的潜规则,然而潜规则毕竟不同于法律明文,尤其律法还规定不许行贿受贿。当然,贾
赦没有被点名,倒是其他几个收过孙绍祖好处的人被提到了。孙绍祖本次跑官以失败告终,卷铺盖要回家,又想起贾赦白收钱不办事,收了他的钱的人里,唯贾赦这个要得最狠的没被提名,其他的都倒了大霉,孙绍祖要是不怀疑上贾赦那才叫怪了。其实吧,御史是给贾珠面子还他信息的人情,同时也觉得贾赦一时半会儿倒不了,何必多添个仇人这才没把他挂墙头的。贾珠与贾宝玉也不好指点御史,把贾赦的名字同时列上,这不孙绍祖误会了
家人通报说孙绍祖来辞行的时候,贾赦正搂着嫣红喝酒,听了之后一挥手,叫传话“就说他的事我知道了,也十分伤感,我如今身上不好,也不徒惹伤怀了。他还年轻,过几年等事情淡了,再来谋职就是了。”孙绍祖一听,更断定贾赦跟他玩光棍,办不成事干脆来办自己了,孙绍祖心说,一守备而已你收了我那么多钱还没办下来原来你也是银样蜡枪头,今天你办不成,日后就更不成了,那钱你就得吐出来。他还没胆子在荣国府前闹事,却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干脆掇条凳子就坐在门房里,把赖大等人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再找贾赦,便寻了贾琏。
贾琏一听,请孙绍祖到自己书房坐下。孙绍祖道“这是学生办事不周,也不能怨人,只是学生到底一年了,从未失半点礼数,如今还乡,想拜别也不能够,未免心寒。”贾琏听到礼数二字,心知肚明,也隐讳地问孙绍祖送了多少,听说不但古董字画送了,还关了银子给贾赦,贾琏几乎要吐血了,古董什么的,贾赦那里多得是,有些干脆锁库房里几年不翻身的,填补一下也凑合了,荣国府的古董也不少,实在不行一样换一样也成的反正最后这些都得落在贾琏手里,贾琏也不担心亏本。唯有银子这一宗,荣府本的亏空的,如今裁员又反腐,刚刚有点起色仍没彻底缓过劲来,哪里去寻这宗银子来贾赦的钱,可买小老婆,不可吐还行贿人。贾琏也不想掏钱,换个人,他能跟疏通关系问孙绍祖个大罪狠折腾一回叫孙绍祖不敢再要钱,然而孙绍祖还是个千户,贾琏也不敢做得过份。而且孙绍祖看着
不好哄又很光棍,非常不像好人,贾琏也怕惹急了他,只得一面命人收拾程仪一面留孙绍祖喝茶,心里却道,换个时候我掐死你孙绍祖却是心里得意,看样子荣国府也没什么嘛。
古董好收拾,钱却凑一时不出来。彼时王熙凤正在贾母跟前说话,外头有人来找,说是要给孙绍祖送行,贾母等并不熟悉这个人,贾母就叫王熙凤去处理,王熙凤听了林之孝家的回说是大老爷收了钱,二爷叫还钱,她火了。邢夫人这个婆婆把着一房的银钱,贾赦所得,除了自己花费,邢夫人必能想法子从中克扣的,如今却要自己掏并不丰厚的荷包还债,还有没有天理了尤其这个婆婆对自己还不怎么好她想了一想,命人对邢夫人,说“大老爷收了钱,如今讨债的上门来了,那就是个泼皮,不拿钱是不会走的,他又有世爵在身,不能随意打发。眼下刚过完老太太的大寿,各项费用都与各处店铺结算完了付了账了,秋天的租子还没到,手头太紧,大太太看看能不能挪借些儿这是咱们这头的事儿,我不敢叫二老爷那边儿知道,更不敢惊动老太太。”
邢夫人对贾赦那是百依百顺的,除了一条银子然此事是大房没脸,邢夫人又担心叫王夫人瞧了她的笑话,把妻贤夫少祸的话砸回来,这才咬牙肯认下来的,纵使要邢夫人还钱,她也要从贾赦手里先抠出些来才好。又叫传话给王熙凤“不拘多少,家中平日使的总有三二千备着的,你先凑这些来,旁的我去想办法。”邢夫人一想到要挣钱就肉疼,寻到贾赦时他还在花天酒地,邢夫人这回说话就直接了点儿,贾赦喝了不少,正要与嫣红取乐,遇上被老婆说,脾气也上来了,事情就这么爆发了,贾赦被邢夫人说得老羞成怒,一不小心,手里的杯子就砸到邢夫人脸上瞒不住了
下人一头请大夫,一头只能飞报贾母。贾母气得直打哆嗦“官不好好做也就罢了,老实在家里养着也就是了,纵不好好养身子,少惹祸也就是了。如今出这般大丑,还要打老婆”又问邢夫人如何了,派琥珀去安慰邢夫人。贾赦的酒劲此时也过了,仍是道“他原是
我家门生,到京中走礼,居然还要要回去,天下哪有这般道理我又不是缺钱的人,只是丢不起这个脸。”贾赦夫妇在贾母跟前不得意,下人也没为贾赦瞒着,贾母已知其情,挥手道“你道我不知道你做下的事趁早打发了他出去再不许做这样的事”
贾赦倒也不笨,只能咬牙还了钱,他手头但凡有钱必是漫天挥洒,早没什么盈余了,王熙凤把家中情况一说“只有两千银子备用的,平日也不在家中白放那些银子的。租子还没交上来,也没盈余。”贾母道“我这里总还有些儿,拿去先使五千银子,你平日有月钱、有份例,不到一年还能花得一干二净,你都做什么了余下的自去想办法”鸳鸯管着贾母的东西,最后回说“老太太大寿赏人备东西,如今也只剩下一千了。”最后不足的数是拿邢夫人的私房填的,为此邢夫人心疼得在肚里直骂。
贾母气极对贾赦道“从此你不许沾这些个事,外头有事有你兄弟,罢了,他也是个不管事的,还有珠儿、琏儿他们,你不许乱收钱也不许乱花钱。都叫找上门来了”贾母久不管事,然而威慑仍在,贾赦低头应了。转眼回去把贾琏叫来乱打一顿“你偷娶娼妇我可说了什么如今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平安州你畏难不肯再办,连打发个破落户都能叫你父亲没脸”贾琏抱头鼠蹿还说“那是珍大嫂子的妹妹”贾赦打得更凶狠了“呸你打量我不知道呢贾珍的破鞋你也要他们的名还不如我呢”
地下丫头门外小厮听得直乐,这爷俩演猴戏呢。正乐着,贾赦忽然一头栽地上了,他又气又愧,身体本就不好又年纪大了喝得高了之后还经历了高潮迭起了的这些事,现在又暴怒去打贾琏,身体先抗议了。又是一番请医问药,王太医看贾赦口角歪斜,半边身子没知觉,再一诊脉,断定是中风。贾母担心半晌,而后默然“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