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金顶之上的天空,因为云层里的飓风和空间碎片,渐渐地成了九州四海既西北深渊之后的又一个禁地。
可崇明金顶上的小天灵宗遗址却保存了下来,修缮一新,有了新的宗主,顾斐然。
小秘境里的天灵宗遗址和崇明金顶上的小天灵宗遗址,都成了顾斐然的囊中之物,他大开山门,广收弟子,以此界第一个化神之上的修为,镇压九州四海,带着全新的天灵宗一跃而起。
风波已过,九州四海围剿上界修士的活动却如火如荼,不少宗门世家的高层被揪出来,他们或是被人后来收买,或是被上界之人取而代之,或是原来就是上界之人下界,无论哪一种,都逃脱不了全九州四海的惩戒。
杀的杀,死的死,逃的逃,修行界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或者说,修行界的腥风血雨额,从未停止过。
某一日,顾斐然新收的小弟子问他:“师尊,外人都道,顾明田杀妻证道,可有此事?”
听闻此事的顾斐然沉默了很久,整整三天三夜都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吓得小徒儿跑去找江摘月和云姬,看看师尊是不是已经坐化陨落了。
小徒弟不懂事,胡乱说话被江摘月和云姬批了一顿,心里却很不服气——众人皆知,顾明田杀妻证道,方可化神,他所说,句句属实,可为什么两个师母都骂他,他到底错在了哪儿?
所谓顾明田杀妻证道一事,在九州四海传了数百年,事情真相,除了任羽和顾斐然,没人知道。及至今日,任羽闭口不谈此事,顾斐然从未提及此事,所以对于顾明田那样一个风光霁月之人的污点,自然有人愿意去传播,甚至越传越黑。
在这样的情况下,昔年因为荀晏借着天灵宗的名头而大肆传播的筋改之策,也终于开始展现它无情的一面,大批量的修士修炼到后期开始冲击大境界的时候,配合着荀晏提出的丹阵符器的新改之法,多管齐下,筋脉寸断,体虚崩裂。
当一批接着一批的人死去,九州四海的修士青黄不接的时候,才有人真正反应过来,这时候,要是有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顾明田的伟岸,直至他陨落将近百年后,才有人渐渐提及。
中州人族的顶尖修士们齐聚一堂,讨论如何处理荀晏留下的筋改之策的后遗症,有人提及当年的顾明田,众人都是一愣,随后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
薄瑾忍不住问:“莫然尊者,你昔日曾说,师尊之事另有乾坤,如今已过了百年,可能否告知我们了?”
明田和荀晏的那场大战,天地为之变色,在场之人无不为那惊天动地的一战而心惊胆战。这是平生未曾所见。便是不在场的诸人,也因那日的鸟动惊山林、灵兽异常兴奋和壁垒的隐隐突破而有所感,这是整片大陆的幸事。
当时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及至后来莫然尊者,也就是顾斐然,他开口,众人才知道,一个全新的修行时代开始了。
新生儿中有灵根者比率增多,天才层出不穷,老牌的宗师大宗师们更是灵感源源不断,丹阵符器几乎每年都有全新的理念和手法提出,人们为此争辩不休,更有如桑楷尊者、伊彰尊者这样的绝世大能开始撰写全新的功法和武技,大大小小的宗门横空出世,新型的修行理念甚嚣尘上——一派修行盛典、气象万千之态。
确实如顾斐然当日所说,全新的修行盛世开始了,此界灵气浓度升高、修为壁垒被破,化神从此不再是此界巅峰,此界从此脱离了下界这样一个称号,成为了一个全新而自由的新界。
甚至,近十年来,顾斐然在九州四海四处搜寻天材地宝之时,还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凡人界。
正如以前的上界对此界一样,此界也有了附属小界。
年轻英俊的一界之主端坐高台,面目沉沉。
老人都说,这百年来,他与顾明田是愈发的相像了,不愧是父子俩。
顾斐然几乎是和顾明田一样了,不是皮囊上的五官相似,而是眼神、气质,以及待人处事上面,他们一样的清高孤傲——顾斐然以前还有秦暝、凤弦、江摘月和云姬这样的亲人伴侣,如今,他却孤傲的活在高台之上,固执而执拗的守护此界安宁。
顾斐然看了一眼薄瑾,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有几分动容,他说:“这百年来,我从未公开说过他的任何事情,不是还对他心存埋怨,而是——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薄瑾一惊。
“他对我说,他昔年为成大事,曾杀妻证道,暗中搜寻上界细作时也曾误会中残害忠良之辈,实在算不得一个多正直良善之人。”顾斐然淡漠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头响起。
任羽似想起了什么,微低了头,薄瑾眼眶微红。
“他说,他心存愧疚,却也从不悔。”这是顾明田曾亲口说过的话,就在南境毒谷边,在千万人对他刀剑所指之时,在他背负着天大的秘密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甚至挥剑刺向昔日亲朋之时。
“所以,我父亲说,在他生前,不愿听到众人的赞溢之辞,他觉得自己……不配。”顾斐然轻声道。
他如今主动开口提起往事,分明是要选择在今天给所有的或实或虚的传闻,来个了结了。
众人一听他这番说辞,不禁心下一顿。
生前不愿听到这样的赞溢之辞,如今,顾斐然却主动提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薄瑾有些失态:“你什么意思?我师尊还活着吗?!”
她冲上去抓住顾斐然的胳膊,双眸通红,顾斐然却是面色淡然,端坐在那里,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
若不是薄瑾敏锐的察觉到顾斐然微颤的臂膀,看到他脸上的疲惫和悲戚,恐怕还以为,他是第二个顾明田了,一样的清冷淡漠,不为外人所动。
万千年后,当此界九州四海所有修士再一次面对昔年顾明田所处境遇时,顾斐然脸上的大义凛然和淡漠一切、无惧生死的态度,让薄瑾忍不住回想起今天这个还会在自己面前偶然露出悲戚之色的年轻后辈,她忍不住感慨唏嘘——这父子俩,是一模一样的执拗孤傲,骨子里就刻着高傲二字,生来,就是要护卫此界安宁的。
顾斐然侧头,他看薄瑾,轻声而温和地说:“这百年来,我曾用过无数次方法想要穿过界面壁垒,去往上界寻求他的一丝残魂。”
他说的没错,这百年来,顾斐然确实没有闭关修炼,而是选择了满九州四海的乱逛——外人都以为他在收服此界其他种族,一扬他此界之主的威名。
“就在昨天,我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今天……”他没继续说下去了。
“这百年,师父都能修成正果、得证大道,更是为了他,昨天就前往其他世界寻求魂修的机遇,可他,却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顾斐然嗓音有些沙哑了。
“他如今已是灰飞烟灭,再不得半分死而复生的机会了,所以,我对他生前的承诺,也就到此结束了。”顾斐然站起身,神色肃穆,“他生前,心怀愧疚,不愿让众人知晓他的过往,无论荣辱,皆成过眼云烟,可我不甘——我要让全九州四海,都知道!顾明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顾斐然长叹,唏嘘,众人凝神而听。
“三万多年前,此界最后一任飞升者灵霄尊者飞升上界,他在上界发现了上界利用界石汲取下界灵气以供求上界、根植修为壁垒让下界之人终生不得越过化神半步!他们釜底抽薪,让下界灵脉断绝的同时,打杀或是收拢下界飞升之人,断其根本,削其强者,以求万万年掌握下界,为己所用。”
“灵霄尊者发现了阴谋,他假意投诚,取到本界界石后逃离,却不幸被上界人士追杀、陨落。在他陨落之前,他的尸身带着界石和这个秘密回到了本界,回到了当时的天灵宗,而后,就是天灵宗举派躲进小秘境,避世而居。”
“顾灵霄看似陨落了,他的遗体被弟子埋葬在天灵宗秘境的禁地中,没有什么天材地宝相伴,洞天福地龙脉风水相随,只有一副薄棺,几株老树。两万多年的休养生息,他一直在禁地中未曾动弹半步,及至——我师父秦暝,为上界人士安插在天灵宗的密探所反。”
“宗门倾颓,传承危在旦夕,他历经两万多年的黑暗,终于重来了。他用天灵宗至宝偶阴玉珏,救下了我师父秦暝的亡魂,让他在玉珏中休养生息,以一丝残魂苟活于世。同时,又隐瞒身份,在东海群岛,找到当时秦氏族人,交予他们这份传承了万年的传家之宝,随后,他又用阵法隐匿了隐岛所在,在引岛布下引阴阵法,数万年不损,让我师父的魂魄在此修行、补缺。”
桑楷、倪乐、伊彰、翟戈尊者这四个曾经去过天灵宗禁地的人,无不觉得荒唐至极,但细思,却又觉得有理有据,无法反驳。尤其是提到偶阴玉珏、秦暝还魂,以及隐岛种种,顾斐然所言,无一不与他们曾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和史书记载所符——这就是历史真相!
“这之后,他发现上界中人对本界的掌握力度愈发强盛起来,竟是慢慢地渗透进了众多世家宗门,这些上界人士,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开始散步一些前期无敌后期有问题导致无法进阶和飞升的功法,他开始暗中筹谋,想要与其对抗。但最终,他一个人的势力很渺小,同时,将近三万年过去了,他待在本界修为不得寸进,还要与修为禁制相抗衡,终究,大限将至,大业难成——”
“所以,他选择转世投胎,重来一世。为了避免上界之人沿着功法寻到他的转世,他选择封印记忆、功法、修为,抹去自己所有过往的痕迹,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稚童身份,重新踏入修行界。”
顾斐然没有说明这个人是谁,可在场众人,却无一例外的想起了同一个人。
“这些,是顾灵霄生平事迹,同时,也是顾明田生平事迹——”
顾斐然神色淡漠的看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内心是压抑不住的快意。
你们不是很鄙夷顾明田杀妻证道么?不是很推崇灵霄尊者么?如今知晓了两人其实就是一个人,内心又是如何的风起云涌?
可是一想到顾明田这些年为世人所传的污点,想到他对这些事情的淡漠,想到他内心的愧疚,顾斐然冷若冰霜的表面下就犹如一盆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滚烫,不平,满是炙热的反抗。
“顾灵霄的记忆,直至他杀妻证道、得证化神之后,才得以恢复。”顾斐然又道。
“哈哈,原来如此!”任羽神色有些癫狂,身上气息起起伏伏,境界不稳,随后,一声旱天惊雷,劈响了所有人。
“师兄要进阶化神了!”薄瑾惊道。
众人又是一脸震撼,不过有顾斐然在场,百年前让无数元婴元君们畏怯不敢上的化神雷劫,如今也不过小事一桩了——当然,这里头也有此界天道打开修为壁垒有关。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任羽化神吉光满布周边天空,祥云阵阵、灵气化雨,滋养万物。
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离开的,不仅仅是为了观摩任羽进阶、抓紧时机感悟,也是为了听顾斐然说只说到一半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