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阴云陡然降下,让刚过上不到一年好日子的洛阳百姓非常惊慌。
但事已至此,他们又能怎样呢?
在这个多事之秋,河东裴家的人悄然抵达了宜阳。
“这粟长势不错啊。”裴康下了马车,跨过一道浅浅的水渠,站在田埂上,看着正在奋力收割粮食的坞人们,说道。
“宜阳的地,自然是极好的。”邵勋站在老头侧后方,轻声解释道:“这些田亩,播种前并非荒地,只不过没人耕种罢了,休耕了两三年,更见肥沃。堡户们清理完杂草后,便种了一茬粟。秋收完毕后,还会再种麦子。”
“你一个杀伐武人,谈起农事来倒头头是道。”裴康的脸色看不出好坏,语气也很平静地问道:“战事一起,自去劫掠即可,何必费心费力打理庄园?”
“裴公说笑了。”邵勋说道:“张方之辈,戕害百姓,残暴不仁,必将为天下人唾弃,我焉能为此?”
“张方固然残暴,但能征善战,多有胜绩。你可知河间王已在整顿兵马,张方率先锋一部五千骑至潼关?”裴康说道:“他若直攻弘农,能把你置办下的家业一扫而空,你还能笑得出来么?”
“五千骑?”邵勋皱眉道。
“五千骑很奇怪么?去岁荡阴之战,张方有万余骑。”裴康说道:“秦州皇甫重败死,关中再无后顾之忧。司马颙之前或许还在犹豫,这会见到四处烽烟,还会怕你们么?”
“来就来吧。”邵勋哂道:“我曾在城门内斩杀他六百骑,若还来,再杀一遍又如何?”
跟在裴康身后的柳安之不由得看了邵勋一眼,仿佛确认他是真有信心还是说大话。
司马颙据关中,容易招募骑兵,打起来非常麻烦,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不过,柳安之在路上与裴康讨论过,不觉得司马颙有胆子东进。
他增兵潼关,说到底还是打着观望的主意。
若司马越焦头烂额,无法平定局势,他才有可能派兵东出。
毕竟,就在数月前,他还连连上表,请朝廷给司马越加官,足见惊慌失措的程度。
司马越一系的力量,到现在为止还是压倒性的优势。
“靠那些兵?”裴康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洛水南岸操练的军士,问道。
“裴公请看——”邵勋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信使前去传令。
不一会儿,临时集结起来的六百银枪军士卒将长枪置于脚边,快速给步弓上弦。
“呜——”角声响起,六百人齐齐挽弓,斜举向上,手一松,数百枝箭矢已破空而去,散落在七八十步外的大群草人身上。
“咚咚咚——”鼓声响起,军士们动作快捷地挂起步弓,拾起长枪,墙列而进。
裴康还没看出名堂,柳安之脸色已经变了。
全员披甲步射!
看那弓,挽力应该也不错,八十步外就射,哪怕是抛射、散射,也足以造成一定的困扰了。遇到意志不坚定的敌军,这会怕是就会有喧哗声响起,哪怕他们在这轮抛射中压根没死伤几个人。
再看他们行进间的队列,更是让人惊讶。
伍长、什长不断用手势提醒士卒维持阵型,非常积极、主动。
队主背上插着一杆小旗,上面绘着禽兽,很是显眼。在看到这杆旗时,所有人都知道以他为中心对齐,他下令前进,大家就前进,他下令停下,所有人就停下,他下令快速进击,所有人就成列逐奔。
底层军官质量很高啊!
“呜——”角声第二次响起。
士兵们齐齐停下,将长枪置于脚边。
“呜——”角声第三次响起。
“嗡……”铺天盖地的箭矢向前射去,散落在草人身上及四周。
“咚咚咚——”鼓声响起,所有人动作熟练地挂好步弓,拿起长枪,排着整齐的阵列,大踏步前进。
三十步时,最后一次齐射。
几乎是直射了,强劲的箭矢将草人尽皆扫倒,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咚咚咚……”鼓声节奏陡然激烈了起来。
“杀!”所有人用矛杆击地,大吼一声,然后排着阵势,小步快跑,纵身而上,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枪刺出。
最后一点草人也被刺倒在地。
尘埃落定之时,所有人都看呆了。
不光裴康、柳安之,甚至包括那些正在收割粮食的并州流民。
“这……”柳安之干咽了一口唾沫。
“如何?”裴康看向他,低声问道。
“我家的部曲怕是打不过。”柳安之低声回道,说罢,似乎觉得这样的口气太软弱了,又补充道:“他们的铁铠太多了,打起来很占便宜。”
裴康固然不太懂兵事,但他懂人心,直接自动过滤了柳安之带有感情色彩的补充,只看事实。
他知道,这個勾引他女儿的邵勋确实有几分本事,练出了一支好兵。
听说这六百人里最早的一批入伍不过一年半,就有如此水准,可见邵勋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
裴康甚至怀疑,他训练殿中将军所领的本部禁军兵马时,都没有如此尽心尽力。
而且,这打法很怪异啊。
裴康看过自家部曲、庄客操练,虽然记不太清细节了,但绝对不是眼前这样。
他扭过头看着邵勋,道:“郎君这战法,出自何处?”
“自创。”邵勋回道。
当然不是自创的,但我总不能说唐玄宗演武时就是这个打法吧?
冷兵器时代也讲究火力投射。
当你全员会射箭时,那投射密度是秦汉以来的军队所难以比拟的。
如果再配上装备战马、陌刀(或重剑)、单兵弩的骑马步兵,在战场上快速机动,到位后下马集结,持弩射击,拿陌刀/重剑砍人,就更无法抵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