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高阳郡北新城许氏、孙氏家族拉着百余车粮食及数百头牛羊,送来了此处。
离城里许之时,他们看到了惊人的场面——
无数新坟立在荒野之中。
一队又一队头裹黄巾的青壮正在维持秩序。
男女老幼被分成七八个营,每营千人上下。
这么多人,一天光粮食就要消耗三百斛。
当然,肉就要顶饿许多了。如果吃牛羊、役畜、战马,确实可以坚持很久,就是代价有些大。
怪不得梁王帐下兵卒见不到几匹马了,敢情全宰杀制肉脯了。
领头之人见到邵勋后,直接拜倒在地,泣道:“被灾两月,不意梁王先至。”
“大王,高阳太惨了。”
“自太行至渤海,一片水乡泽国,家园荡然无存,黎元十不存一,呜呼哀哉。”
“燕国、北平豪族有粮,却不肯借,坐视我等苦捱。”
“几以为朝廷忘了我等。”
众人哭哭啼啼,半真半假,看样子确实被这场世纪水灾吓坏了。
邵勋一一将他们搀扶而起,道:“能来的都是有担当的好男儿。平日里朱门豪宅、大鱼大肉、美姬环绕,此皆民脂民膏。百姓遭难之时,又岂能坐视不理?天灾没办法,可若因人祸导致更多人病饿而死,可就不应该了。都起来吧,你们能来,我很承情。”
许氏、孙氏肯定在水灾中有损失,但族里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应还能勉强坚持下去。
这个时候,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自己和族人。
邵勋若不来中山,许氏、孙氏肯定不会来卢奴,就像飞龙山、蒲阳山二镇将一样。
大灾之际,自顾尚且不暇,如何管得了别人生死?此乃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可曾听得博陵那边的消息?”邵勋坐在一个伏倒的巨木之上,问道。
“前些时日不便行走,未打听到。”
“路上隐约听闻,粮船已至鲁口,有饥民哄抢。”
“是,我也听说了,不少饥民成群结队往鲁口而去。”
邵勋轻轻点了点头,道:“从鲁口运过来却也不易。也罢,粮不就我,我去就粮。对了,高阳是何情状?”
“很难。河间、博陵、章武、高阳就没一个好的。”
“这水一直冲到渤海。”
“南边应能好些。”
简单来说,这场大灾之中,河北的常山、中山是毁灭性灾区,范阳、高阳、河间、博陵、章武五郡是严重受灾地区,赵、巨鹿、安平、渤海四郡也受了灾,但没那么严重。
更南边的汲、魏、顿丘、阳平、广平、平原、乐陵、清河灾情较轻。
并州地区的太原、新兴、乐平、岢岚四郡受灾也较为严重。
拓跋代的雁门、代二郡同样遭受重创,前者相对轻一些,后者则严重受灾。
这是一场“特攻”幽燕晋代地区的大型灾害,冀州、并州南部及司州部分地区只是连带着吃挂落罢了。
“放心,我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邵勋看着众人,安慰道:“诸君再坚持坚持,不要吝啬存粮,有多少发多少,抓紧活人要紧。朝廷不会不闻不问的。”
享受了好处,就要承担责任、义务。
你不理灾民,灾民也不理你。
你救了他们,他们就认可你。
统治的合法性,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周边诸郡、各县乡里,如果能通传到,尽快通传。”邵勋又道:“赈灾粮须臾可至。”
众人听了纷纷应是。
原本以为卢子道只会救赵、巨鹿、安平、渤海等郡,魏、阳平、清河、平原这些有人口又有粮食的郡国豪族不会发善心出粮救更北边的郡县。如今梁王来了,他们的优先级被提高了,或许曙光就在眼前。
想到这里,纷纷庆幸。
如果梁王不来,大量赈灾粮就消耗在受灾没那么严重的郡县那里了,毕竟粮食是他们出的,要求先救家乡或邻近地区过分吗?一点不过分。
八月二十一日,邵勋抵达了中山安喜县。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幸存下来的灾民,其中很多人还是豪族子弟,身上穿着脏兮兮的锦衣,一脸菜色,满眼惶急。
当西边的地平线上出现大队人影时,前去打探消息之人飞快回奔:“黄头儿来了,梁王来了。”
“黄头儿来了,梁王来了!”
“梁王来了,有救了!”
好消息飞快传递到了每个角落。
无独有偶,曾经对冀州灾情冷漠以对的燕国、北平豪族,也把送往范阳的赈灾粮调拨了一部分出来,南下跨过已经收敛凶威的易水,一路南下,送至安喜。
鲁口那边,来自清河崔氏、平原刘氏、平原华氏的赈灾粮甫一卸货,就被火急火燎地送往中山。
押送粮草的军兵不顾役畜损伤,不顾人员劳累,鞭子挥舞个不停,拼了命也要把粮食优先送来。
所有人都明白,赈灾粮救不了全部灾民。
常山、中山、高阳的灾民能活下来,完全就是因为那个人。
而因为他的存在导致赈灾粮船队、车队改道,没领到救命资粮的他郡百姓,却不知有多少人会死。
你死我活,就是这个不正常世道的底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