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坡,草木深深。
阴,天将大雨
盛夏之时最为恼人的,除却直欲将人灼熟烤干的烈日骄阳,便顶数那些日鸣夜鸣,吵得人辗转难眠的知了了。此间云遮日,虫不鸣,正是这盛夏时节难得的一份清爽光景。若是无谓淋湿落病天火焚身,在那空天旷地之间随意寻得一处古树,攀上其枝头侧身卧下,将清风与那湿冷的空气尽数吸进肺腑以荡其心,倒也别有一番惬意滋味。
罗裳便是这么一个懂得享受的人,她向来不怕淋湿落病,也不怕雷劈斧砍,她只怕无聊。
此番这大小姐就侧卧在百里坡的一株古树之上,螓首倚着树干,悠然地晃着一条垂下枝头的玉腿,盯着手中的一枚香囊出神。这大小姐时而便要将那香囊拿到鼻间嗅上两嗅,时而更是眉宇含春浅笑出声。
也并非是长生一脉不准门下相好,只是她来得太早,等得却太久了。
这大小姐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已经两个时辰了,怎个这百里坡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不好玩……莫不是血魔老鬼也看出这是个套套了?正道的人怎的一个都没见到,真不好玩!”罗裳一边嘟囔着又把香囊放在鼻间嗅了两嗅,“杰哥那滑头定是又在骗我!凤鸣山的钦原具是被人斩杀干净,他回那空幽深山又是作甚!这个大骗子!我找他去!”
罗裳刚欲动身之际,树下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长生一脉是什么见识?罗裳侧耳一听,兀自冷哼一声,心道:“摘星崖吗?果真又是那些个伪君子所为……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耍些个什么花样出来!”
但见那古树之下已是踱来数人,各个仙风道骨神采非常,走在前面的一名老者发髻高挽,着一袭金丝玉褂,脚蹬青丝纺缎的粉底官靴,靴底亮如白玉不沾一厘尘土,想来便是此行首领。
罗裳却是兀自打了个呵欠,心道,“摘星崖那群牛鼻子倒是来得早!本事不及于人,阵仗倒是来得不小……想来这群仙脉正统几年之间自也赚得不少香火钱,恁的财大气粗。我长生一脉绳床瓦灶,都只怪门宗不会做生意,若是大开山门,恐也未必无人上山拜师……”
掂量间,前方不远处又是来了一群人,青衫在前,后者又齐刷刷地腰挎仙剑。
罗裳的一双美目精光流转,小声道:“是司空山和冲天峰啊……未想许州金家会不会凑这热闹?看这架势这些仙脉正统似是要以此之役清剿了万蝠血海啊!哦!现在就只差天音阁一众了。杰哥……算了,看在门宗的面子,本小姐还是留下来吧。”
古树之下的一众具是抱拳行礼,好生地客套一番。
“多年未见……未想金家梅花坞的一干兄弟也来了!”那一身青衣中一名老者当即踱身上前抱了抱拳,又向其中一名年龄稍张的赤膊汉子微欠一躬,道:“成岳师兄的功法却似乎又是精进不少,师弟却还是难破那‘危月燕满楼’的奥秘,好生惭愧!”
金成岳诺了一声,也一拱手:“童师弟门下阵法博大精深,暗合天罡星辰何等玄妙?我等区区修为又何足道哉,师弟言重了!”
童寿听言暗自一笑,又向四下一望,“成岳师兄可也是收到那血魔老贼的行踪,前来除魔的?”
金成岳哼声道:“司空山的消息倒是灵通!如此说来那天音阁的老鬼们也该收到风声,却又为何不见一人?”
童寿咧了咧嘴,“许是门中有要事急需处理了罢,不过这万蝠血海为祸人间多时,就算只战剩你我二人也定要已死向搏。”
“那是自然。”金成岳高声道,“只是那天音阁一众也太不将天下之事放在心上,如此这般,怎担得起我仙门正统之名!”
天音阁吗?
罗裳在树上偷笑道:只怕他们此间……正在招待贵客呢!
话分两头。
天音阁,首座内堂。
“你是何人……你是哪个师兄门人?谁要你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殷去幽一曲九曲十八扑的琴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练至天下大成,听觉已是堪与天耳通不遑多让。而如今凤鸣山才过大劫,百废初兴,可以动员参战的有生力量已是少之又少。
眼前的少年能避过山下门众,甚至能避过自己的一双耳朵潜行至此。这老人的双手已是被吓了个冰凉,哪里还肯提起斗志?
“你可是金家的后生?金慕霖那老家伙可好?你……你莫不是司空山的,你是问我寻仇来的?我与摘星一脉世代交好……你……你究竟是何人!”
此间那少年斜倚门傍分毫未动,自己全身气息却有如实质一般地定在殷去幽身上。这老人只觉得自己苟活百余年光景,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一双眸子。未知这少年是敌是友,这老人却是把正统四脉的名讳尽数念了个遍,怎奈那少年只顾冷冷地盯着他看,活似在盯着一具尸体。
方杰一边终是挺起身来朝着那老人走去,每每踏出一步便面无表情地自顾念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妄动,死。妄言,死。妄唤门人,一个不留。”
堂堂一脉首座,又怎会被个少年威视所迫?
只待其稍整身心才欲开口,少年却又复淡淡道:“你可是这天音阁首座?”
“哼……”殷去幽被这一问不禁哼出声来,“废话!黄口小儿,好大的气派!来……”
“人”字未出,但见方杰面色一沉,已是欺身立于老人身前。这变化来得电光火石,但见少年的手指都似未动一下,眉宇神光蓦自一凛,老人坐下的一口楠木长椅“噼啪”一阵爆响当即碎成数段。
老人臀下一空,即刻摔在地上,只待其抬首的一瞬,便又复撞到了那一双亮得怕人的眸子。
只闻那少年低声道:“别以为你还有第二次机会!”
那声音阴冷,恍若在与一具尸体说话,不带丝毫感情。
殷去幽只觉被这少年一看,心脏莫名便被一张巨掌攥紧了一般,冷汗遍体直若雨打,自道了一声:“是。”
少年又道:“可知这山下豢养了百万钦原?”
殷去幽听言心头又是一凛,却不知那钦原与这少年是何关系,又怕胡乱过关会真个性命不保,只得把头别过又匆忙打了个诺。
少年接着道:“你可知那群钦原是何人带过来的?”
殷去幽此间只盼着这个杀星快走,听来问话既似并非针对自己而来,就连连摆手道:“不知,老夫的确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