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陆喻舟有回头,站在面盆架前净手。
宝珊到他身侧,“可以说吗?”
陆喻舟扯帨帕,擦掉手上的水珠,并有要开口讲话的意思。
说来可笑,明知道他将对付朝中对手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自己却还是进他的“网”中。
“大人到底要怎样才肯说?”
陆喻舟到屏风后,不疾不徐道:“宽衣。”
他自认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缃国公府样个深宅大院中,良善成为人的软肋,被狠狠扼住喉咙。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从出生就乖戾的人,他的温和终止在被赵氏派人推深井晚。
年,他才十岁。
若不是连日的暴雨让井中积水,只怕他早成孤魂野鬼。
被人从井里捞出来后,他多处骨折,太医说,稍有疏忽就残疾。他拖重伤,控诉赵氏的恶行,却因找不到证据,被父亲狠狠掴耳光。之后,他昏昏醒醒持续半月有余,等彻底康复时,他的父亲和弟弟都已被赵氏哄得服服帖帖,话里话外是对赵氏的维护。
他忍病痛去外祖父家,想要得到他们的关心和信任,外祖父却因不想得罪屹安王府,将他打发回去,还告诉他不要再起幺蛾子。
自天起,十岁的少年再有登过外祖父家的大门,如今请也请不去。
也是从时候起,他明个道,亲如凉水、凡不可让。
如今,之所以不动赵氏,并非因为屹安王府,也并非因为赵氏的皇族身份,而是......
他要让赵氏在缃国公府的深宅大院中凋敝,点点品尝腐烂的滋味。
卑劣吗?恶毒吗?
陆喻舟靠在屏风上,低眸看为他宽衣的女子,唇畔浮现抹阴鸷的笑,是种被深藏在骨子里,见不得光的冷笑。
也是他的另面。
风光霁月的汴京第公子早死在口深井里,此刻的他,不过是个寡淡无、偏执可怖的恶灵。
母亲的“病逝”尚且还未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又何谈去替别人查得身世。但他也有不闻不问,还是暗中调遣属去详细搜寻当年的蛛丝马迹,但他的心里是不平衡的,救赎她的同时,她反关心过他吗?!
恩师的固然该还,可属搜集的全部音尘都指向,宝珊极有可能是官家的骨肉!
若是真将查个水落石出,确定宝珊是官家的骨肉,自己是该隐瞒恩师辈子,让他抱对邵家小姐纯粹的爱度过生,或打破他的念想,残忍地告诉他,他的心上人给别人生过孩子?
但搜集的音尘不能确定,当年官家将邵家小姐禁锢在东宫些日子,有有逼她臣服,亦或是,她为心上人,主动向官家投怀送抱。
可官家做太子时,常以暴戾威慑对手,登基后,是岁月磨平他的棱角,让他看起来亲和不少。要是以当年的视角分析,官家碰邵家小姐的可能性很大。
往种种,想要彻底明,还是要找到邵家小姐。
不过,搜集的音尘也不是毫无用处,其中最鲜明的点便是,官家对恩师起过杀心,邵家小姐因为要保护心上人,才与官家达成协议,选择远他乡。
这些音尘,是属从当年的几名东宫侍从的口中得知,这些人因为年纪大都已离开皇宫,仅是寻找他们,就耗费年多。
沉浸的思绪中断在腰封脱落刻。
陆喻舟忽然扼住她的细腕,将她拽向自己,“就你这性子,能在宫里呆上多久?”
深深宫阙,让多少城府深沉的人成孤魂。以宝珊软糯的性子,即便有帝姬这个身份,也被人早早的算计至死吧。虽说她能在缃国公府自保,但又怎跟宫里的腥风血雨对比呢。
听得这句突兀的问话,宝珊转手腕,努力辨识他话里的重要暗示,“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身份与宫中之人有关?”
还是有点机灵劲儿的。
陆喻舟冷笑,“你想与宫中之人有关吗?”
“我想不想并不重要,”宝珊抽回手,感觉腕部火辣辣的疼,“我想听的是真话。”
“若真话不如你所愿呢?”
宝珊揉手腕,自嘲地道:“总比不知自己姓氏好吧,大人是含金汤勺出生的,被众星拱月,当然不懂生存在淤泥中的我是如何个人挨过来的。”
众星拱月吗?这个字听得无比讽刺。陆喻舟有提自己少年的经历和心境,拍拍她的脸蛋,“你看到的未必是真,世不是只有你人在默默承受孤独。”
话题扯远,宝珊无心与他比较谁更孤独,催促道:“大人该说。”
“我为何要告诉你呢?我们是何关系?”
宝珊气得想打他,堪堪忍住恼意,“不说算。”
说罢,提步离开,被男人拽住胳膊,按在屏风上。屏风上绘幅云雾鹤图,从陆喻舟的角度看去,只鹤就好像站在宝珊的肩头上。
后背被硌,宝珊拢眉,气得小脸发。
陆喻舟露出抹罕见的劣笑,打破他翩翩的外表,又说出句让宝珊记忆深刻的话:“世有占的便宜,你要拿什跟我交换?”
若非被他诓多次,已经吃教训,宝珊真就信他与她诚心交换条件。
“我有什能跟大人交换的?”宝珊忽然改被动,踮脚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低,与自己平视,“还是说,大人在等我说出句‘拿我自己做交换’?”
想到她忽然散发媚态,陆喻舟心里烦躁,她这副媚态也曾尽展在另个男人面前吗?
答案是肯定的。她都给人生儿子,怎可能对丈夫冷若冰霜。
宝珊歪头盯他,红唇翘起抹嘲讽,素手轻点男人心口,“说到大人心坎儿里?”
陆喻舟哂笑,刚要搂住她腰肢,就被她偷袭。
可惜经过上次的教训,陆喻舟早有防备,在她曲膝抬腿的瞬,把勾住她的腿弯,将她压在屏风上,“知道兔子戏耍猎人的场吗?”
宝珊挣不动,索性靠在屏风上,“陆喻舟,你是我见过最道貌岸然的人。”
陆喻舟掐住她颌骨,上打量她,“柔桡美人,君子好逑。”
“你是君子?”
陆喻舟轻笑,贴她耳畔道:“衣冠土枭也好逑。”
言罢,在她凛若秋霜的目光,以唇封缄,吻得她措手不及。
女子唇上的清甜亦如记忆深处饮过的甘泉般可口。
打听清楚,又被欺负,宝珊抬起粉拳抡在他侧额上,力道不小,打得男人眼前发。
陆喻舟捂住太阳穴,阴冷地看动手的女子,这拳有消去心中的旖旎,他拽住她的手臂,又扣住她抡过来的另只手,将人控制住,“像你说的,拿你自己换,我将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对方的手劲儿太大,宝珊挣不开,仰俏脸质问道:“你的话能信?”
“你不信我,为何进来?”陆喻舟俯身,股玉兰香似能让人上瘾,也让他意识到,这年,他从未忘过她,直惦记在心里,想要占有。
男人眼瞳愈发黑沉,宝珊知道,自己将他惹怒,再这样去,怕是只有吃亏的份儿。宝珊闭闭眼,试让自己保持冷静,“好,我再信你次,你告诉我实,我...随你处置。”
最后几个字,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但陆喻舟听到。
还真是能屈能伸,陆喻舟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很解她,又觉得她本就是这样,要不然怎在缃国公府独善其身的呢。
他将她抱到放置换洗衣衫的长几上,双手撑在她侧,缄默半晌,淡淡道:“你可能是官家的女儿。”
即便有这种猜测,宝珊还是心尖纠,“何以见得?”
“你的玉佩。”陆喻舟的指尖来到她的锁骨处,轻轻勾,将根系玉佩的红色从侧襟中勾出来。
色泽莹润的玉佩被男人捻在指尖,“这块玉佩,跟官家的块几乎样。我发现端倪后就开始手调查,后来在前东宫的几名老侍从的口中,得知当年的部分真相。”
之后,他将如实叙述遍。
听完他的话,宝珊愣坐在长几上,不解地问道:“东宫侍从说,玉佩是对?”
“嗯。”
“可我今早瞧见,官家的腰上本就系对。”
在男人略显错愕的神,宝珊也将自己从官家里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叙述遍。
人对视后,又都移开视线,陷入各自的思忖中。
陆喻舟思量时,习惯用手指敲打桌面,声声像鼓点的敲打声消弭时,男人得到种猜测。
若宝珊这枚是假的......
陆喻舟随即否定这种可能,宝珊原本与皇室毫无干系,不有人愿意花精力在她身上设陷。
若宝珊这枚玉佩是真的,官家得到的另枚玉佩就是有人刻意伪造的,目的是引官家来到此地吧。
之后呢?
刺杀?报复?叙旧?威胁?
这个始作俑者是谁呢?
拉回思绪,陆喻舟摩挲掌心,既然有人在背后谋划,就将计就计吧。
不过......
陆喻舟掐住宝珊的巴,眼中依旧什温度,“若是给你选择,你想做谁的女儿?”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幼稚,但确实问到宝珊的心坎儿里,宝珊毫无犹豫回答道:“先生。”
她想做慕先生的女儿,哪怕被笑痴心妄想。
陆喻舟低笑,倒有笑话她的意思,而是略带些无奈,“我也希望。”
轻缈的句话,让人达成共识。
陆喻舟不想让慕时清因此肝肠寸断,宝珊不想认官家为父。
若“真相”不尽人意,就将其封存吧,隐瞒去吧。虽然有些对不住官家,但官家当年拆散鸳鸯,本就亏在先。
陆喻舟扣住宝珊的后脑勺,提醒道:“无论真相如何,你都要留在我身边,这是我们刚刚讲好的。”
宝珊抿唇不语,刚刚是讲好,但他可以多次出尔反尔,她就不可以吗?
女子柔柔笑,“好,成交。”
陆喻舟也回以笑,只是这笑好似不怀好意,他到衣柜前,从包袱里取出个荷包,扔给宝珊。
宝珊扯开荷包系带,唇畔的笑瞬僵住。
怎又有枚模样的玉佩???
看她皱起秀眉,陆喻舟不紧不慢道:“当初我从你脖子上扯玉佩时,丢进榻缝里,后来,我发现官家的玉佩后,让人仿你这块,以备不时之需。”
宝珊对比块玉佩,冷声问:“到底哪块是真的?”
陆喻舟抬手,抚平她的眉心,将荷包里块按在她的掌心,“这才是真的,好好保管。”
宝珊瞪他,“大人比我想得还要卑劣。”
“你感激我的,”陆喻舟笑,笑不达眼底,“现在,我要你拿假玉佩去见官家。”
*
客房外,阿笙紧紧握住侍卫叔叔的手,困得直晃。
见状,侍卫解刀柄放在旁,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心思想屋里的俩人可真折腾孩子,瞧把孩子困的。
阿笙闻到股陌生的气息,有点不适应,皱几鼻子,最终敌不过困意,歪在侍卫肩头沉沉睡去。
“咯吱。”
房门被打开,宝珊喘气儿出来,眼尾泛红,唇瓣水润,“麻烦,多谢。”
她接过阿笙,抱阿笙步旋梯。
陆喻舟告诉她,官家强势,最厌恶不听话的臣子,今晚必然派人过来查看,看他有有放她和阿笙离开。
是以,她要配合他演场...苦肉计。
皎月盈盈,月光倾洒,投寸寸柔。
宝珊抱阿笙坐在大堂内,烛火即将燃烬时,宝珊双手合十,渐渐睡去,而怀里的小团子却是清醒的,仰头望娘亲暴露在外的玉佩。
他用指尖刮玉佩上的纹路,注意到朝他靠近的身影,等扭头看去时,被来者捂住嘴巴。
来者是御前大太监徐贵,奉官家的吩咐,过来看看陆喻舟是否听进去劝说,放宝珊离开,曾想,竟在大堂里看见睡熟的宝珊,以及她脖颈上佩戴的...羊脂玉佩!
徐贵是官家的心腹,见过官家手里的玉佩,此刻瞧见宝珊这枚,甚是震惊。深知这件必须让官家知道,他松开阿笙的嘴,想要叫人进来把母子俩带,却惊动二楼的侍卫。
侍卫问道:“什人啊?”
随这声动静,趴在桌子上睡的驿工也清醒,端烛台到徐贵身边,“您是?”
徐贵亮出腰牌,压尖利的嗓子道:“咱家是宫里的大总管,替官家过来办,嘘,不许声张!”
侍卫和驿工不敢再言。
徐贵到门外,抬手,等在外面的轿夫抬小轿过来,“公公请。”
徐贵指指宝珊和阿笙,“扶他们娘俩上轿,不可闹出动静。”
恰巧这时,宝珊佯装醒过来,见眼前多出道身影,刚要开口,被对方抬手劈晕。
见娘亲晕倒,阿笙哇声就要哭,再次被徐贵捂住嘴。
阿笙太小,人舍得对他动粗。
茫茫夜色中,轿夫抬小轿,跟徐贵急匆匆奔回另驿馆。
等官家拿到宝珊的玉佩时,整个人陷入沉默。
徐贵抱哇哇大哭的阿笙,小声问道:“官家,邵家小姐离开东宫十九年,这姑娘今年十八九岁的模样,不真的是......”
看官家的脸色,他不敢再猜测去,抱阿笙稍稍远。
官家将枚玉佩放在起,认真比对,身为皇族贵胄,对玉的品鉴能力不差,但他的确看出枚玉佩的差别。而当年,邵婉的闺友亲口说过,玉佩是对,怎多出枚?
找不到邵婉,就只能找到她的闺友季夫人来质问,巧的是,季夫人就住在这座镇上,是官家最不愿见到的人之......
官家喟叹声,闭眼道:“现在就去把方圆十里内最好的玉石工匠带到朕的身边。”
徐贵匆匆离去,于寅时刻带玉石工匠回来。经过品鉴,工匠笃定,宝珊枚玉佩是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