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进客房时, 就见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正依偎在宝珊怀里,粉雕玉琢的像个女娃娃,要不是身俊秀的月小夹袄, 官家真要以为陆喻舟收个义女。
见到门口来的肃冷男子, 阿笙瞪大眼睛, 瞬不瞬地盯。
想到官家进来, 宝珊放阿笙, 按他的头算作行礼。
病弱的阿笙有点站立不稳, 抱娘亲大腿, 目光还是凝在来者身上。
虽然有儿有女,但官家从跟小孩子相处过, 时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 他觉得阿笙十分熟悉, 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毕竟他梦里的小娃娃是个襁褓之婴……
宝珊轻声问道:“官家找我有?”
若非如此,为何要不请自来呢?
官家抱拳咳嗽声, 询问的经过,越听眉头越蹙。原来,不是这丫头回心转意,而是陆喻舟强取豪夺。
宝珊已脱离奴籍,不再是缃国公府的婢女, 道再被束缚禁锢。身为帝王, 官家也不能坐视不,“等陆喻舟从堤坝回来, 朕好好质问他,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但孩子病,最好别折腾,先暂且留在这里。”
话虽如此,但陆喻舟是什性子,宝珊再清楚不过,他可以不用强取豪夺的方式,照样将她捆在身边。
对付她,他有的是办法。最行得通的离开手段,就是看生厌。
因为阿笙吐药,侍医叫宝珊去研究药方,宝珊犹豫,忐忑问道:“能否请官家帮忙照看阿笙?”
“他叫阿笙?”官家坐在阿笙旁边,淡笑,“你去忙吧。”
宝珊离开后,屋里只剩对皇家父子和个小团子。
看小团子耷拉眼皮,官家对赵澈道:“你来哄孩子睡觉。”
赵澈笑耸耸肩,摊手道:“儿臣又成婚生子,哪哄孩子?倒是父皇应该更在行些。”
听出儿子话里的揶揄,官家面露丝不悦,但也去计较,自己从不关心骨肉,听骨肉抱怨句也是应该的。
赵澈与其余几个皇子不同,随和中带犀利,乖顺中带忤逆,虽然在臣子中的口碑很好,但很多人说他是虚伪仁义,不过在官家看来,这个儿子并有刻意去掩藏虚伪,而他的仁义也是从处各种务中体现出来的。
总而言之,是个能力、才学、心机兼备之人,离储君之位最近的皇子。
想起自己个沉默寡言的残疾太子,官家心里闷闷的。若是可以倒转几年时光,他也想多关心关心个儿子。
阿祎,你在哪里?
看鬓角长出发的爷爷,阿笙捧脸蛋自言自语道:“老人家也难过吗?”
孩子的声音不大,却落入官家的耳朵里。
老人家......
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就被小小的孩童喊成老人家,官家抬手摸摸自己未蓄须的巴,挑眉问道:“朕很老?”
阿笙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谁,也不知惹恼圣驾是要挨板子的。
“嗯。”
孩童认真的语气,让官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内侍们个敢说实话的,阿臾奉承的嘴上功夫得,由此让他对自己的年岁产生深深的误解。
原来,他老。
慕时清呢,是否还正值壮年?
阿笙困得打个哈欠,扯扯官家衣袖,“阿笙困。”
官家看攥自己衣袖的小胖手,“嗯”声,指榻面,“你睡吧。”
小家伙睁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这是还要他哄才睡?指点江山的男人,头次在孩子面前流露出无所适从。
旁的赵澈调侃道:“父皇给阿笙哼个睡觉小曲儿吧。”
“......”
赵澈坐在圈椅上,扬扬巴,“孩子坚持不住,父皇快哄吧。”
对这大点儿的孩子,总不能以命令的口吻要求他睡觉吧,况且,小孩子还学服从皇命呢。
无奈之,官家扣住阿笙肩头,将他放平在榻上,“睡吧。”
阿笙想要翻身,被官家按住肚子,“你快睡。”
这个老人家又严厉又无趣,阿笙不想跟他玩,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可儿就真的睡。
哄睡孩子,官家舒口气,笑声,“待儿陆喻舟回来,朕再跟他算账。”
他桎梏住人家母子,又不闻不问,还要别人替他哄孩子,哪有这好的儿?
药房内,宝珊坐在药炉前,手持蒲扇,扇风。炉火渐旺,有点熏眼睛,宝珊拿出娟帕擦眼角,却听侍医道:“我给阿笙多加味草药,保管药到病除。”
为何之前有添加?
宝珊问出心中疑惑,侍医摇摇头,“这药用量要特别谨慎,稍有不慎就出,轻者致痴,重者致死。”
味药,能药到病除,还能致残致死?
虽不精通医术,但也能治疗寻常的病症,宝珊从不认为有哪味药可以这反差。
这味药绝不能给阿笙服用。
她熄灭炉火,在侍医的诧异声中,问道:“能让我看药草吗?”
侍医皱眉,“这味药是从季夫人里求来的。”
季夫人是当地的药商巨贾,亦是皇商,可向太医院供药,手中有数千名药农和门生,在江南带的药商商中独占鳌头。这次筹资修缮堤坝,她个人出千银。百姓们还想修碑感谢她的善举。
即便住在临镇,宝珊也听说过季夫人的名号,被称妙手回春徐娘子,听说是位容颜不老的绝艳女子。
从铜釜中取瓷瓶的药汁,宝珊回到客房,见官家正靠在围子上,拍阿笙的肚子。阿笙睡得安稳,条短腿搭在官家的大腿上。
宝珊上前拿开阿笙的腿,谁料,阿笙又搭上来。官家稍摆手,“,让他怎舒服怎睡吧。”
宝珊不禁在想,也许这是阿笙辈子中最牛气的时刻,不仅让九五至尊伺候在旁,还压九五至尊睡大觉。
时至晌午,驿工来请屋里的贵客们楼用膳,赵澈看官家眼,“儿臣把饭菜端上来?”
官家正捏阿笙软软的小手,闻言点点头,倒是有点见外。
宝珊如坐针毡,也不知为何,她对官家有种与生俱来的疏远感,并非因为他的身份,就是发自心底的排斥。
而官家坐在里,并有要寒暄的意思,只是捏孩子的手,体验新鲜感。
宝珊目光不经意地流转,落在官家的玉石革带上,美眸蓦地瞠,官家的革带上挂对羊脂玉佩,与母亲留给自己的玉佩几乎模样。
心脏猛缩,连带指尖都在发颤。
为何官家有与自己样的玉佩?是巧合吗?玉佩成双的多,为何这个样式的玉佩有枚?
为知晓自己的身世,她直在靠玉佩查找线索,可以说,在整个汴京城的玉器行、典当行,就见过这个样式的玉佩,因玉佩样式太过稀有,玉器行、典当行的店家致认为,这是出自名匠之手,绝品且孤品。
重重迷雾渐起心湖,宝珊强作镇定,有表露出异常。她需要弄清楚的来龙去脉,而是不随意认亲。
“官家的玉佩很特别。”宝珊蜷缩指尖,攥紧衣裙,以此不让自己露怯。
逼仄安谧的客房内,面对个带娃的小孤女,有尔虞我诈,有血雨腥风,官家并有像防赵澈样防宝珊,也可能是积压在心里多年,无处倾诉,在面对个毫无攻击力的后辈时,话匣子突然就打开。
“朕在寻找名女子,与这玉佩有关。”
宝珊曾听慕夭提过官家、先生和邵家小姐的感纠葛,本不该表现得太过惊讶,然而,若是将玉佩和人的纠葛联系在起,便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您找到吗?”
“还未。”官家放阿笙的只小肉手,又捏起另只,“但只要她尚在人世,朕找到的。”
本该坐在大内皇宫批阅奏折的九五至尊,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本就引人猜测,宝珊按他说的话儿,试问道:“您要找的人,在镇上?”
若是如此,她是否能通过官家找到生母?
紧张和期翼此起彼伏地冲击心湖,宝珊感觉心快跳出嗓子眼。
曾想这丫头如此通透,官家失笑,“朕是得到些线索,可这线索很可能是有心人设的陷阱。”
十九年,玉佩怎突然出现在调查邵婉线索的密探面前?任谁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智的人不被提供线索的人牵鼻子,可此关系邵婉,即便铤而险,他也要来探探。
也许从开始,提供线索的人就有刻意将“陷阱”伪造的太完美,而是抓住他的心,笃定他为邵婉铤而险。
宝珊握紧粉拳,任指甲嵌入掌心,才能保持冷静,“既知危险,官家为何要来此遭?”
为何不派人过来,非要以身试险?难道说,娘亲真的是官家的女人?
她不希望结果是这样。
且不提自己的私心,就说慕先生对邵家小姐十九年如日的眷恋,为邵家小姐终身不娶,这样的感,是官家不能比的。再说私心,若慕先生是自己的生父......
想到这种可能,宝珊百感交集,欢喜多过其他任何绪。
瞧她在发呆,官家捏阿笙的手,朝她比划,“怎?”
宝珊摇摇头,又问遍刚刚的问题。
官家喟道:“富贵还要险中求,更别提是心中的人。”
发觉自己说多,官家失笑摇摇头,“令郎喊我老人家,可能朕真的老,竟也唠叨起往。”
宝珊眉梢抽,解释道:“童言无忌,官家勿怪。”
官家朗笑声,俯身盯阿笙的睡眼,见他睫毛浓密纤长,伸手拨弄几,惹得小家伙在睡梦中揉揉眼皮。
软香的小团子让人心底发软,官家很想抱抱,又觉得有由,也失威严,于是作罢,直起腰靠在榻上,望向明瓦窗。
另边,陆喻舟和工匠们敲定图纸,便带钦差们骑马进城,直奔季夫人的府宅,代替朝廷和百姓去感谢这位深居简出的女商人。
碧瓦朱甍的大宅院里,到处是彩绘的雕梁,给人种富贵逼人之感。
得知中宰相和钦差要来,季夫人带几个巨贾早早等在门外。
大老远,季夫人就瞧见陆喻舟打马而来,偏紫的唇瓣翘,拱手施礼,落落大方。
陆喻舟等人还礼,被季夫人迎入府中。
华灯初上,府中响起丝竹管弦,钦差们饮酒水,与季夫人交流堤坝的。
陆喻舟倚在凭几上,每当巨贾向他敬酒,他都以胃部不适为由,以茶代酒。
酒过巡,驿馆派人过来,跟陆喻舟耳语几句,陆喻舟捏紧盏口,淡淡道:“知道。”
驿工离开后,陆喻舟起身告辞,说是有要务要处。
季夫人弯起细长的柳叶眼,“我送相爷。”
陆喻舟稍稍颔首,“不敢当,季夫人是前辈,称晚辈名字就好。”
要说这位季夫人,也算是奇女子。她出生在汴京的官宦之家,家世显赫,父亲是镇远大将军,叔父是太医院院首,外公是刑部尚,嫡长姐是贵妃,她还与邵家小姐是闺友,当年差点就嫁给邵大将军为妻。
可不知何种原因,她突然与邵家解除婚约,离家出,整整十年杳无音信,等人们再听到她的名字时,她已经成为富甲方的药商。
月明星稀,陆喻舟带钦差返回驿馆,途中,钦差们不满抱怨,说定是有人故意放迟官家到此的消息,在给他们穿小鞋。
陆喻舟缄默,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在他看来,官家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他们心意处堤坝的宜。
对于官家到此的目的,自有各自的猜测。
等回驿馆,众人簇拥官家嘘寒问暖,却见官家脸色不好,众人心里打鼓,殊不知官家是在对陆喻舟摆脸色。
君臣交谈后,官家要跟赵澈去另家驿馆,临前,将陆喻舟叫上马车,又与之谈宝珊和孩子的。
陆喻舟面色淡淡,等官家的车队离去,急回房。
宝珊抱阿笙出屋透气时,就见他个人坐在大堂的桌子前,安静地吃馄饨。
阿笙睡饱,趴在宝珊肩头,指楼,“坏叔叔。”
宝珊轻轻“嗯”声,抱阿笙步旋梯,到桌前,大堂内只有个驿工,宝珊也避嫌,单刀直入地问道:“官家跟你提过?”
陆喻舟抬起头,如玉的面庞被大堂内昏暗的灯火笼罩,看不出绪,“你可以。”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好处吗?可陆喻舟是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宝珊又问:“大人可以保证以后都不纠缠于我?”
像是听什笑话,陆喻舟用锦帕擦嘴角,优雅斯文地像个君子,“我不主动找你。”
宝珊有多想,抱儿子就,右肩的小包袱已然收拾好。
看她背影决绝,毫不犹豫,陆喻舟用指尖敲打桌面,淡淡道:“对,有件忘同你讲。”
宝珊脚步未停,根本不想同他交流,却听男人语调徐徐道:“我查到你的身世。”
句话,似乎惊起千层浪。
宝珊骤然停脚步,顿半晌转过头,“你说什?”
陆喻舟收好锦帕,起身向旋梯,“想知道就跟来,不过,我要提醒你,但凡你迈上台阶,就有回头路。”
这话带浓浓的暗示和警告,在折磨她的心。
若非今日所见所闻,宝珊是不信他的话,也不受他威胁,可玉佩的线索勾缠心智,驱使她僵硬地转过身,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阿笙看娘亲怪异的举动,用小胖手揪揪娘亲的耳朵,“回府。”
适才说好的,娘亲今晚就带他回府呀,怎又不回?阿笙蹬蹬腿,语气有点急,“阿笙想回去。”
宝珊把他放在廊道上,蹲来拍拍他的后脑勺,“阿笙想见外公和外婆吗?”
阿笙愣,之前常听娘亲提起外公,说外公是位温润端方的君子,是他在襁褓之中时最喜欢的人,外公的模样已在他幼小心灵中幻化成鹤,是他最崇敬的人。
“想。”小团子腼腆开口,带稚气。
宝珊俯身抱抱他,“你跟侍卫叔叔在外面等儿娘亲,好吗?”
能见外公,阿笙自然是欢喜的,对手指道:“娘快点带阿笙去找外公外婆。”
“好。”
宝珊将阿笙托付给门口的侍卫,自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提步进客房,反手合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