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诡异的是,旁边的孩子原本喧闹不停,可也在同一时间揿下了静音按钮,齐刷刷倒向床铺,仿佛是一瞬间全都进入梦乡。
这种嘈杂突然转为寂静的差别落差极大,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祝平安举目望去,房里摆着十几张木板床,所有的孩子都向同一个方向歪着头,钟声如强力催眠剂,大家以同一个姿势安静沉睡,仿佛整齐排列的一具具小小尸体。
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微弱火苗摇曳,黄色暖光轻抚睡乡,本应该算是温馨的画面,可在这种反差的前提下,只会让人不寒而栗。
小纸人从祝平安怀里悄悄钻出来,刚露个头,他赶紧给按回去。
这情况不知又藏着什么古怪。
如果是初次来到这个小镇的人,一定会被此刻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吓得肝胆俱裂,幸好祝平安见怪不怪了,野姥姥那儿见到的诡异事给他打下了良好的心理基础。
如果戏班里一切正常,那才叫奇怪。
祝平安没有随着钟声睡着,但他沉默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入乡随俗”闭上眼睛努力入睡,这时只听到背后传来和夜色似的浓暗声音:
“你没睡着?”
祝平安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过头,就看见之前一直躺在床上闭目默唱的小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窗边,星辉之下,身段妖娆,难分男女。
这是他第一次与祝平安主动说话,呢他注意到了祝平安没有沉睡。
根据祝平安的观察,小花子很讨班主的喜欢,陶班主身边站着的人总是他,是个细心敏感的人——不是这样的人,也唱不了最难最缱绻的青衣。
“换了地方,不太习惯。”
祝平安客客气气地回答。他不排斥与小花子说话,只是因为小根子的缘故,加上小花子平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也不想打扰人家用功。
现在大家应该都睡着了,祝平安感受到那种沉睡不是装的,否则小花子也不会问他那句话。
“是这样?”小花子不知道是刻意保护嗓子还是天生如此,声音低低的。
祝平安却听得出语气里似乎有一点嘲讽和不信。
戏班子的居住条件不能算好,比不上他那个年代的宿舍,但和山神庙或者野姥姥那儿相比,也不算差,只是一帮半大小子住在一起,白天的闹哄哄乱哄哄的自不用说,空气里也总是弥漫着酸臭的汗味儿。不过铺位安排还算宽松,每个人也有自己的一套铺盖,茅厕就在门外,怎么都方便。
住的久了,就当是集体宿舍,应该能习惯。
当然祝平安明白自己没睡着不是这个原因,正如这些孩子莫名其妙地随着钟声响起一起睡着必有别的原因一样。
“没睡着是好事。”小花子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说出了一句令祝平安最介意的话,“意味着你能活得久一点。”
果然这地方什么事都能和生死挂上关系,祝平安摸着失去了两颗珠子的手串,他来这儿是为了要活下去,可惜现在的努力方向却是“活的久一点”。
“睡着为什么就会死?”心里直叹气,默默吐槽这鬼地方,但该问的必须要问,祝平安对小花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也不是马上死,也不是一定死。”小花子严谨地纠正他,“只是分不清戏与梦的人,在这种地方死的机会就比较大。”
“戏与梦?”
祝平安真有点不解了,戏如人生,也像是一场白日梦,但哪有人真的分不清戏和梦?
——至少在他那个世界,如果分不清,那就是精神障碍,得去看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