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僵住。
如果娄长空的病不是说辞,特意别开他的,那她病得多重……
李裕忽然有些不敢想。
***
定州城内,童年正在拼命给丁卯夹菜,“你那么瘦,快多吃点,多吃点,这个火锅啊,肉啊,菜啊都讲究一个合适,不能煮老了,嫩的最好吃!”
童年正带着丁卯吃火锅。
丁卯点头,“嗯。”
童年继续给他夹,“咱们今天吃得这个火锅是辣的,辣你就喝酸梅汤,明日我们去吃不辣的,汤底是大骨熬制的,另外的味道!”
丁卯继续颔首。
童年一面吃着火锅,一面朝他叹道,“丁卯,你日后说话,就要像哥哥这么大声,知道了吗?”
丁卯面露难色,还是点头。
童年见状,继续笑着给他夹菜,“慢慢来,不急!”
丁卯这才笑了。
两人是在雅间中,正好有人敲门,童年笑道,“猪脑花来了!”
丁卯一哆嗦。
童年欢欢喜喜唤了声进,彭鼎顶着一脸不高兴的猪脑花模样入内,“童老板。”
童年:“……”
“彭,彭将军?”童年勉强挤出一丝惊喜,但实则,是一脸哭笑不得,苦笑,比哭还难看的笑,通通都在他脸上,口中还客套道,“哎呀,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吃火锅啊~!”
彭鼎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主家要见你。”
“见,见我啊?”童年明显心虚。
天知道他每次见天子的时候,都心虚得要命,生怕天子会识破温印和娄长空的事情,天子这么喜欢温印,就算识破,温印还活着,天子高兴都还来不及,当然不会指责温印,但他是欺君没跑了……
所以每次见到天子身边的人,童年的心情与如丧考妣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眼前的彭鼎。
童年侥幸,“是要见我,还是丁卯啊?”
彭鼎戳破,“见你。”
童年紧张得喉间轻轻咽了咽,支吾道,“哦,那这样的话,我先回府中换身衣裳,毕竟这一身火锅味儿太大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打量着彭鼎,察言观色,但竟然彭鼎根本没催的意思。
他凑到彭鼎跟前,“我真回去换衣服了?”
彭鼎继续点头。
童年刚走出几步,还是觉得不对,不应该啊,如果天子在定州,怎么有让天子等的道理,除非不急,童年心中生疑,又退回来,“彭将军,陛下来这儿了?”
彭鼎摇头,没有吱声。
“没有?”童年诧异,“那我怎么见天子啊?”
彭鼎这才笑了,“所以,才让童老板换衣服啊,跟我一趟繁城。”
童年心中咯噔一声,“去繁城?!”
温印不是也要去繁城吗?
不会碰上吧?
这还了得,不穿帮了吗?什么情况!
童年心中一千个忐忑不安,但在彭鼎跟前,只能乖巧说,“那好,我去收拾收拾。”
童年刚转身,彭鼎又道,“童老板,主家还有句话让带给童老板一声。”
童年面上笑着,心中越发没底,尤其是彭鼎凑近他跟前,轻声道,“陛下说,请童老板子在路上好好想清楚,娄长空的事。”
忽然间,童年整个人都石化了。
身上不动弹,只转动眼珠子看向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是问清楚,“彭将军,陛下是说,娄长空的什么事啊?”
心中还是存了侥幸。
彭鼎又凑近,“陛下说,童老板都清楚。”
童年嘴角不由抽了抽。
彭鼎催道,“童老板,赶紧回府收拾吧,快马加鞭去到繁城也要些时候。”
“哦,好。”童年粉饰太平笑了笑,实在是脚下都发软都不动了,要不要躲呢?
彭鼎提醒,“对了,童老板,不要通风报信。”
彭鼎言罢,看了看周遭。
童年也跟着看过去,到处都是禁军,便装的禁军。
彭鼎见他脸色都变了,知晓他清楚得很,彭鼎继续道,“童老板是聪明人,不会让我难做吧?”
童年见风使舵,“怎么会!哈哈哈哈哈!我去收拾衣服了。”
彭鼎没出声了。
等回了雅间中,童年半蹲下,朝丁卯道,“哥哥要外出一趟,你在家中,同刘妈一道,还是跟着哥哥?”
丁卯有些害怕,“跟着哥哥。”
童年心中唏嘘,也伸手牵他,“那走,同哥哥回府收拾衣裳。”
***
十月下旬,温印才抵达繁城。
今年又可遇见,是一个寒冬,路上不少地方从大雨变大雪,不然她就该到了。
韩渠也是今日刚到繁城,知晓温印的马车今日抵达,早早就来城门外等候了,终于见到温印的马车,韩渠快步迎上。
都认识是韩管事,类似与东家身边的副手了,他上马车,自然没人阻拦。
“东家。”韩渠拱手。
安心也朝温印道,“东家,你同韩管事先说话,刘大夫到了,都安排在城东的苑落下榻了,我先去看看,然后再处理手中的事,东家慢慢来。”
温印应好。
繁城是枢纽,安心本就在负责苍月的生意,也顺道在看繁城同滨城一带的生意。这一路温印都已经看过繁城的账目和收支,也清楚繁城的情况,安心要做的事都以前同温印沟通好了,下了马车,正好可以处置。
马车继续往城中去,韩渠问起,“东家这一阵还好吗?”
温印轻声,“老样子。”
说完,又掩袖咳嗽了几声。
韩渠没有再问,而是转向正事,“东家有事寻我?”
温印颔首,“你替我办件事,你还记得早前在沧州做生意的阮家兄弟二人吗?”
阮家?韩渠点头,他当然认识。九年前,宫中出事,废帝逼宫,当时就是阮家利用了很少检查的马匹生意,神不知鬼不觉替废帝周转粮草和钱财,瞒天过海。阮家是陆家的姻亲,那时陆家还是废帝的马前卒……
这些,东家早前都让他去查过,他当然记得。
只是,韩渠也看向温印,“东家应当听说了,废帝倒台前一年左右,这两人就好端端的消失了。如果东家要查,应当也能有蛛丝马迹可查。依照早前阮家这兄弟二人的行事风格,应当找地方藏起来了。他们早前就是混子,很熟悉怎么逃脱,也有路子。但废帝落败之前他们就消失了,估摸着,即便要藏,也不是藏在长风国中的……”
韩渠说完,又迟疑要不要问东家提起阮家两兄弟的缘故。
他是知晓东家的身份,也知晓东家同天子没见面,但一直在替东家的事情奔波,也以为东家要查阮家兄弟二人是因为天子。
但温印轻声道,“我才同张许可一道去了趟沧州和项城,舅舅的死,十有八.九同阮家这兄弟两人有关。无论是想知晓事情真相,还是替舅舅报仇,我都要找他们兄弟二人。”
温印说完,韩渠会意,“明白了,我去想办法。”
韩渠的路子多,能打听的途径也多。
只是温印说完,又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韩渠看着她,目露担心,“东家,朝中局势安定有一年了,国中百废待兴,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东家该寻一处养病,不要再奔波了。阮家的事情,我去查就行。”
温□□中也清楚,“我知道了。”
韩渠没说话了,温印也看向窗外,想起早前在定州的时候,李裕忽然想要见她(娄长空)……
但她不想见他。
或是说,她不敢见他。
这几年她病着不轻,也知晓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不易。
其实过了这么久,她已经熬过了最想见他的时候。
但见他又能怎么样?
他的命是哥哥救的,他是天子,他有很多要做的事。
但她也不知道她能熬到什么时候,她的死,李裕难过了很久,许是到眼下。但如果她再死,就等于他早前经历的生死离别还会再来一次。
她仰首靠在马车一角。
——这几日顺城的风声一直都在说天子在同东山郡王议亲了。你过世这么久,他一直一个人,当终归天子是天子,他要知道你还活着……温印,你真想清楚了?
温印垂眸。
脑海里都是早前在定州的匆匆一瞥。
小奶狗,长高了……
温印喉咙发涩。
***
繁城原本就有很多娄家的产业,娄家的人出入,繁城上下官吏都会行方便。
马车一路到了娄家在城东的宅院。
下了马车,有婢女上前迎她。
旁人都知晓清维几人是她身边的人,如果跟在娄长空身边不方便,所以她一直带着福旺和顺子,在繁城伺候的婢女也大都是生面孔。
温印问起,“福旺到了吗?”
婢女应道,“前几日就到了。”
温印这才颔首。
让福旺支开张许可,她才能安心在繁城呆段时日,福旺安稳到了就好,她也是随意问起。
婢女又道,“刘大夫在等候了。”
温印轻声道,“我换身衣裳就去。”
等衣裳换完,到了刘大夫这处,刘大夫看了她一眼,“看着气色还好。”
刘大夫语气平淡,他是想说,好歹脸上有些血色了。
温印如实道,“冻的。”
刘大夫:“……”
刘大夫没说旁的了,“躺下吧。”
一侧就是躺椅,高度刚好合适稍后的把脉,诊断,还有施针……
其实温印也习惯了,没半年就要复诊一次,复诊,说明她还活着,温印一面靠在躺椅上躺好,一面问道,“这次感觉还能活多久?”
刘大夫看了她一眼,“不知道。”
温印:“……”
屋中如此,屋外,福旺领了身后的人上前。福旺早几日就带人到苑中了,婢女朝着他们两人福了福身。
福旺问道,“可是东家回来了?”
婢女一面点头,一面伸手,示意他小声些,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是,东家回来了,正同刘大夫在一处呢。”
“哦。”福旺刚应声,身后的李裕不由愣住。
屋中窗户是打开的,因为碳暖很足,所以留了一条不小的缝隙透气。
这条缝隙,刚好够他看见她。
是温印……
李裕脚下似有万千藤条,心底仿佛有庆幸,后怕,喜悦,难受,忐忑,激动混在一处的复杂,鼻尖微红,眼底微润。
是阿茵。
是她……
他攥紧掌心,才让自己克制没有出声,或上前。
怎么会病成这幅模样?
他攥紧掌心,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却似剜心蚀骨一般。
心痛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