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关系,”丹增把转经轮放进云集手里,“如果你真的解脱不了,下决心要皈依我佛,就来找我。我一定把考试经验倾囊相授。”
云集低下头,那转经轮很精致,黄铜质地的滚轮上嵌着漂亮的绿松石,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云集。”丛烈走过来。
他手里那把香还没点着,已经断了好几根,枝枝杈杈地被他攥着,似乎是份送不到佛祖那里就已经消弭的心意。
云集稍微一怔,扭头看他。
“时间差不多了,”丛烈打量丹增的眼神不带任何敬畏,又很快看向云集,“我们该回去了。”
丹增也看着丛烈,很淡地一笑。
日光隔着转经筒漏过来,映得他鼻直口方,眉目慈悲,“施主,一切皆为虚幻,诸苦以爱为本。”
“谢了,我不信佛。”丛烈一把抓起云集的手,匆匆朝着寺庙外走。
其他人走得早,已经在驻马处等了。
达瓦看见云集过来,要拉他的手扶他上马。
“我带他。”丛烈跟达瓦说:“他跨坐时间长了不舒服,我带着他他可以侧坐。”
其实达瓦个子太小,带云集确实吃力。
而且一路上丛烈独自骑马都骑得很好,达瓦相信他的确是会骑。
但她有点担心哥哥的黑马不认识云集,“那你们一起骑小白马吧,它乖一些。”
云集一看丛烈那身板,又看看白马,挺为难的,“它驼得动两个男的吗?”
达瓦猛点头,“它很厉害的!驼得了我阿爸阿妈和我。”
又是骑马又是走走停停,云集确实腰酸得难受,被扶上马的时候几乎都坐不直了。
“靠着点儿,”丛烈一手撑着他的腰,很轻地揉着,“你放松,别绷劲儿。”
云集被他一按,腰差点塌了,皱着眉小声说,“你别揉了,我用不着。”
“行,那你稍微放松点儿,靠着我。”丛烈看他累得毛都刺棱起来了,没跟他硬碰硬。
“你抓好缰绳看前面。”山路没那么平坦,一颠一颠的让云集心慌。
扛机器的摄像用腿的,很快被丛烈甩下一截。
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稳稳扶着云集的腰,“那个和尚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恰好都是京州人罢了。”云集皱皱眉,不想跟他多做讨论。
“你……”丛烈似乎换了好几种说法,最后才问:“以后还准备再来这儿吗?”
“会吧,这儿不挺好的吗?”云集稍微向前倾身,减少腰上的承重。
“你……”丛烈又迟疑了半天,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不是很爱吃肉吗?”
云集明白了。
丛烈以为他和丹增一样,也要出家了。
他之前倒是没考虑过,但让丛烈这么一说,好像以后搬到这边来住,确实也没什么太多的不好。
吃住这些身外之物,时间长了总会习惯。
云集或许真的会信神佛。
如果他没有重生过的话。
他信这世上有善有恶。
但他哪怕在最绝望最无助的弥留之际,也不曾祈求过哪位神佛来救自己。
因为他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又真的能有如炬慧眼将他的苦难明察,却眼睁睁看着他被五花八门的苦痛淘洗,那大抵是世间的苦难实在太多太多,比他严重紧迫的也太多太多,以至于他死了,也不曾有一只手能腾出空伸来搭救。
所以连他的死都不能打动的神明,云集不指望。
要说搬来这里,大概也只是寻求一份宁静。
等把云家和瀚海的事处置好了,也不是不能考虑。
丛烈看云集不回答,握着缰绳的手攥出了青筋,“刚刚那个秃驴,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是什么地方!”云集轻喝,“你在这里放肆?”
他不信佛,却也不想让丛烈因为一两句妄言被怪罪。
“你不说,我现在就要去问他。”丛烈稍微一拽缰绳,立刻就要调头。
云集侧坐着,不太敢乱动,只是拉住他的手,阻止他拨转马头,“他说他有佛学考试的资料,到时候可以邮件发给我,这你要去问什么!”
丛烈单手箍着他的腰,声音低且急,“云集,你敢……你要是敢上这座山住着,我就天天漫山遍野地骂。你供谁我骂谁。我倒要看看你信的好佛祖,有没有本事把我天打雷劈……”
云集忍无可忍地捂他的嘴,还没来得及骂丛烈这张无遮无拦的臭嘴,身下突然猛地一颠,几乎把他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他腰上的手臂一下就把他搂死了。
云集只来得及茫然片刻,“怎么……”
那匹乖巧的白马突然发了疯一样,在山路上一路飞奔,又跳又扬蹄。
云集本能地回身抱住丛烈,甚至听见他很低很急地说了一句“不怕”。
白马脱离了铺好的土路,跳进了布满碎石的山坡。
云集被丛烈反扣在怀里,只能看到眼前飞快闪过的灰绿色。
他能听见节目组和达瓦的大喊,那喊声并不远,夹在呼啸的风声中很凌乱。
身下猛地一沉,云集知道要出事了。
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任何思考,丛烈已经抱着他从马上纵身跃下。
翻滚。
天和地在快速交替,视野里只残余了几片破碎的日光。
时间反而变慢了,好像是倒转的转经轮。
云集记得切诺基从山崖上滚下时,四周不是这样的草木泥土气息,而是皮革香混着汽油泄露的味道。
那味道没有生机,好像在宣告生命最后的燃烧。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人。
摔落的速度那样快,可时间却好像那样慢。
云集甚至有时间去惋惜那一捧他精挑细选的红玫瑰,终究在碰撞中散落、破碎。
这次的切诺基好像缩成了一个茧,用手、脚和后背把他包着,四面八方地阻开那些滚石和树枝。
等到一大串接连而来的阻力终于让云集停下来,他的脑袋才从混沌中抽出一丝清明。
没有切诺基。
四周的一切都在转,除了丛烈。
丛烈在地上侧躺着,头发和衣服全都一团糟,后背抵着一棵粗壮的树干。
而他趴在丛烈怀里。
丛烈的手像是焊在他身上又硬生生地掰下来,颤抖着在他后背和头颈来回地摸索。
“摔着没有?有没有哪儿疼?”他张大的眼睛在迅速地红肿充血,不停涌出来的泪水几乎要蹭到云集脸上。
耳朵里的轰鸣安静下来,头晕也在逐渐消退,但是云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话!”丛烈那把保价过亿的嗓子劈了,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伤着了吗?”
被猛地一吓,云集惊醒了,本能地回答:“没有,哪儿都不疼。”
“那就行,”说着话,丛烈眼中的焦距就散开了,“那就行。”
还保持着护住云集的姿势,他抬起的身体向后一仰,重重摔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