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已晚,大红灯笼悬在屋檐上,晚风轻拂,灯在墙上打下的影子跟着晃。
将军府内喧闹未消,前来吃席的客人把盏言欢。有人喝迷糊了,嘴上开起不甚雅观的玩笑,喜庆日子里也无人制止,反而一同与他大笑起来。
新郎贺淮被祝了不少酒,此时已经面色微红,依然在前堂应酬,脸上挂着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的笑。身上着的喜服不知何时沾了一块酒渍,把那块大红染成深红。
北房里,顶着盖头的新娘手里绞着红绣帕,拘谨地坐在床边。
李观月端了一杯温茶过来,在吕延漪身前蹲下,轻轻拍拍她的膝盖,道:“小姐,不知道大人还有多时才会过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零点枣子花生。你一天没进米水了。”
吕延漪不动,“我不想吃。”
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
“不想吃这些没味儿的,我去厨房偷拿些荤的过来?瞧着烧鹅腿不错。你快些吃,不会叫旁人发现。”李观月劝她。
“太油了。”
“小米粥呢?我去烧一碗银耳莲子汤?小姐你胃不好,得吃点东西垫垫。一直到明天早晨可还了得。出府前老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
李观月无奈,把茶放到桌上,握起吕延漪的手。手发着抖,掌心握着两团冷汗,叫李观月用袖子擦掉了。
听她提到父亲,吕延漪撑不住了,盖头下泪珠一颗颗滚下来,落到大红喜袍上,落下几个湿湿的印子。她扁扁嘴,声音里带着哭腔说:“观月,你莫要再说这些,你明知道不是鹅腿油腻,不是汤粥过甜,是我吃不下去……一口也吃不下。一口也不!”
仿佛身下坐的不是软绵绵的婚床,而是烧红的铁板似的,一点没有新婚的喜庆。
李观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事儿,确实怪不到吕延漪头上。而她,本身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李观月的父亲母亲皆是大梁有名的制香师,整个皇宫用的香全部由他们家制作提供,名满天下。她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袭承母亲的貌美与父亲的才智,上头有个大她两岁的哥哥,几乎把她宠到溺爱的地步,前途可谓是明亮过了头。
可惜三年前她十四岁时宫廷事变,皇后与一介宠妃争斗,偷偷在宠妃殿中燃的香上动了手脚,可怜李家夫妻莫名其妙被拉出去做了挡箭牌。为了不让一双儿女受牵连,父亲李海升把两个孩子的打成奴籍,送到好友吕国公府上做仆役。量两个没了爹娘的孩子闹不出什么风浪,又是奴籍,皇后便暂时放过了兄妹二人。
好在吕家人待他们不错。公子小姐有的基本不会少了他们,准许李观月继续继承父母衣钵研习制香,哥哥李望辰则随吕家公子一同读书,准备脱掉奴籍后入仕。
坏就坏在两月前圣上一道诏令,赐婚吕家大女儿吕延漪和大将军贺淮。吕氏虽为国公,但近年家中隐隐有了衰落的趋势,而贺淮是近些年才起来的朝中新贵,年轻有为,二十出头便做了大将军,前途无量。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桩婚事是吕家占了便宜。
可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不是只凭带兵打仗的本事就行的。贺淮本人手腕狠辣,喜怒无常,有人暗地里喊他“活阎王”。而吕延漪又是个不争不抢胆小怕事的,接到圣旨恨不能直接出家做尼姑,只是圣谕难违,硬着头皮嫁了。
吕国公心疼女儿,瞧着李观月模样漂亮,心思克制细腻,便想着让她跟女儿一块儿过去,帮忙照应着。怕她不愿意,提出只要呆一年,一年后不管何种结果都把她要回来,提前废除兄妹俩的奴籍。
李观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想,一年而已。再怎么说吕家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贺淮再欺负人,也不至于把她跟吕延漪弄死。
而哥哥早到了科举的年龄。不除奴籍,不能参加科考。都说饭不能白吃,书不能白读,她知晓哥哥是读书的料,不忍心看他将才学烂在肚子里。
今日大婚,她便以陪嫁丫鬟的身份,随吕延漪一同嫁入贺府。
吕延漪哭出声来:“怎么办啊观月,我真的好害怕。都说大喜日子不能见利器,我方才过来北房时分明瞧见贺大人他腰上挂上了剑。你说,我若是没让他高兴,他一剑捅了我……”
“想什么呢小姐,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她给吕延漪拿手帕擦眼泪,“大喜的日子,刀啊剑啊的不吉利,掉金豆豆也不吉利。”
吕延漪小声抽泣,把手帕按在眼睛上,委屈道:“可是我就是怕。”
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家,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府邸,即将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只是想想吕延漪就要疯了。好在有李观月陪她。两人年龄相仿,可李观月就不怎么怕。
“说不定还要做那事……观月,我不想。你替我不成么?”
闻言,李观月端茶的手一顿。
此念头一出,吕延漪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她一把扯下盖头,梨花带泪地攥紧李观月的手,“你比我好看,男人都喜欢漂亮的,他高兴还来不及。”
“你是夫人,我不是。今夜是新婚之夜,他定是要留你房里的。”
“他兴许醉醺醺的认错人呢?”
吕延漪就这点不好,一紧张,多么离谱的事儿都能想出来。
李观月把茶盏硬塞到她手里,背过身装作收拾东西,“白日我未戴盖头,大人可是已经将我瞧了清楚,怎会认错人。小姐,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怕并不能解决问题。若是挑水洗衣,我自然会替你做;可是夫妻婚夜——这不是旁人能替的了的。”
她这么说着,心底却止不住地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