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月立即顿住,不敢多做动作。
怕被贺淮发现端倪,她没有在香中放过多安神的东西。因此贺淮现在也只是浅睡,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如果被贺淮发现她偷拿他的钥匙翻抽屉,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看抽屉里装的是什么了。她甚至不能尝试最后一把钥匙到底能不能打开抽屉。
难道就要这样前功尽弃?饮酒,暖和,安全,是催眠贺淮的最好时机。一旦过了这次,下次同样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至少,也要等到贺淮从长凉回来之后了。
可是不尽快把钥匙放回去的话……
一时间,李观月仿佛又回到数年前月黑风高之夜,她爬进自家被官府没收的院子,不敢点灯,在黑暗中摸索珍贵香料的事情。
官兵看到墙头被压弯的野菊,怒骂着从后门进入。她看到装着龙涎香的匣子就在床下,不知道是要先跑还是冒险去取香料。
忽然间,李观月瞥见了贺淮用来圈点批示的朱墨。贺淮忘了把它盖上,随着空气温度的升高,水分蒸发变快,朱墨的表面似乎有些粘稠。
回头瞥一眼贺淮,李观月急中生智,拿过朱墨,在掌心印上薄薄一层,然后快速地紧紧握了握最后一把钥匙。
而后她胡乱把钥匙擦净,挂回贺淮外袍,蹑手蹑脚出门,一溜小跑来到供她休息的耳房,翻出一张干净的纸,把印有朱墨的手心用力按在上面。
她用力抓了钥匙,钥匙沾走了部分朱墨。现在纸上中间颜料少而勾勒出的形状,就是最后一把钥匙的样子。
用来擦拭钥匙的衣角上也沾了红色。担心贺淮起疑心,李观月脱下脏衣服,换上新的,把手洗的看不出任何痕迹,才慢吞吞地回到西厢房。
贺淮果然醒了。她一来便厉声问道:“去哪儿了?!”
“方才您睡着了。奴婢见您脸色发红,似乎是有些热,便解开了您的外袍。不曾想手忙脚乱间碰翻了水盆,打湿了衣服,便趁您还没醒,回去换了一件。”李观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兴许是烦心的事情多,近日贺淮时常犯困,而迷糊之中确实似乎有人说要帮他脱掉外袍,贺淮很容易就相信了李观月的话。
太过暖和使人浮躁。贺淮让李观月从暖炉中夹出几块炭,又开窗通风。
几片雪花打着旋飞进来。还没碰到窗沿,就让暖融融的空气烤化成了水雾。正月还没到十五,屋檐下的灯笼亮着,红彤彤一片。
过年,贺府装扮的十分好看。可惜空有红灯笼,人心一个比一个凉,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氛。
李观月想着,不由自主地哀声叹了口气。手搭在窗沿上,屋中温度稍降后,关上了窗。
“这几日我不在,宋周会看着你。安分点,不要惹事。”贺淮警告道。
哪怕是走了,也不能放过她一分一秒。贺淮要时时刻刻把她囚禁在这座大而空荡的宅院。李观月回头,低低地应了。
看着她故作乖顺的美艳,贺淮心知她必然不会听自己的话。这段时间李观月不过是表面顺从,心底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他觉得一开始就说破,没有意思,便拿出十分的耐心陪她玩,当作无味生活的调剂。
他倒要看看,李观月能捅什么篓子出来。
早晚有一天,他会让李观月完全臣服于他。彻彻底底,发自内心地忠诚。贺淮不着急,他们都还年轻,他有大把时间去折弯她的骨。
时间不早,贺淮抱着李观月上床。云雨一番后,从背后揽住她沉沉睡去。
黑暗中,李观月一直睁着眼睛。
直到听到贺淮的气息变得悠远绵长,确定今晚的事情翻篇了,她才松了一口气,一颗心落回原地。
贺淮是人,做不到疏而不漏。比如今晚,他就没发现她。
这一点小小的成功,让李观月前所未有的高兴。
她试着动动胳膊,想从贺淮怀里出来。谁知她一动,贺淮就把她搂的更紧。
犹豫片刻,想到明天还有大事要做,今晚必须要好好休息。
而在贺淮的床上她必定是睡不着的,李观月猛地起身,把贺淮胳膊从自己身上掀下去,站在床边凉凉道:“奴婢身体不适,先回。六爷好梦。”
贺淮率军去了长凉。临行前,府中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送他至门前,祈愿他能平安回来。
李观月也在其中。她跟别人一样,脸上的表情半是担忧半是崇敬。没人知道她内心的想法有多恶毒。
她想,贺淮最好一去不返,战死在长凉。不管他是被剑捅死,还是被狼咬死,总之越悲惨越好。
此念头一出,李观月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从小家教良好,父母亲教导她以德报怨宽容待人,所以哪怕她早已萌生出想让贺淮去死的想法,也只是模糊着一闪而过,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晰彻骨。
她实在是太恨了。
像贺淮安排的那样,特意留了宋周来“照顾”李观月。宋周是贺淮脚边忠心耿耿的狗,对贺淮的命令说一不二,除了如厕和休息,剩下的时间他的眼睛简直像是长在李观月身上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别说是出去配钥匙了,连出门都困难。甚至比贺淮离开前还要让人感觉不舒服。
所以李铭霈的突然造访,在让人感到尴尬的同时,却也解决了李观月的燃眉之急。
她能借着这个机会出府了。
府中丫鬟伺候贺淮,逢年过节时少不了与京城里的其他世家贵族们见面,因此心里记住的面孔多,谁谁谁是几品官、谁谁谁是哪家的公子……摸得门儿情,免得接礼送礼闹笑话。前不久贺淮做了少师,五皇子现在更是他们心中牢记的贵客。是以,虽然李铭霈穿的是普普通通的深色书生袍,褪去身为皇子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依旧有不少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得知五皇子是来寻李观月的,大大小小一起惊掉了眼珠子,快速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又好奇又嫉妒。
这李观月到底是什么来头,不光让六爷宠着她,居然还勾搭上了尊贵的五皇子!
李铭霈要李观月陪他出去走走。他身着便服,随身没有带一名侍卫,想来是不想引人注目,不让人认出身份。
如今李观月也是京中的“有名”人物。只是不是什么好名罢了。她若想出门,也得乔装打扮一番。
她拿粗布包住半张脸,打开房中取暖的炉子,沾了点冷掉的炭灰,准备涂在裸露在外的额头眼皮上。正欲对着水缸抹,芝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她,手里捧了一块鹅黄配嫩绿的薄纱,抿唇地呈到她眼前,眼里闪烁着期许。
“月姐姐,你戴这个吧!很薄的,从外面看不清你的样子,你又能看清楚路。”
李观月认得这纱。它以轻、薄出名,拿在手里宛如蝉翼,制作它的绣娘别出心裁地取了同音字,起名叫“婵意纱”。从前,她睡房里的纱帐用的就是婵意纱,层层叠叠堆成各种形状,却丝毫不显笨重。
芝晴手里不大的一块,刚好够用做面纱。除掉拿去补贴家里的钱,她攒了整整一年半才折价买到这块纱,想等到开春时用它好好打扮一番出门踏青,平时就锁在柜子里,抹都舍不得多摸一下,怕把它给扯破了。
可眼下来访的可是皇子殿下,月姐姐怎么能往脸上抹点灰就出去呢!芝晴咬咬牙,一狠心,把压箱底的婵意纱贡献出来了,说什么也要让李观月蒙上。
曾经拥有过,李观月更懂得这块纱的分量。推脱几番后,芝晴以为她是看不上,委屈的快哭出来,她才心软答应:“我戴。多谢你呀,芝晴。以后我攒了钱,带你去布店里,咱们想扯几尺就扯几尺。”
芝晴只当她是在哄她,却也破涕为笑,扑哧一下乐出声。
两人出门时,宋周还要跟上,李观月装作为难地看了眼李铭霈。后者本就心情不佳,更不想聊天散心时还有个如影随形的狗腿,眼睛一蹬,勒令宋周不许出门。
宋周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又讪讪地缩了回来。
他解释:“贺将军命令我务必保护好她,切莫出了闪失。”
听罢,李观月忍不住在心底嗤笑。好一个保护,宋周可真会往贺淮脸上贴金。
“同我在一起,难道还能出了差池?!还是说你要管到本皇子头上来?”李铭霈愠怒。
宋周语塞,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目送两人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李铭霈对李观月有好感,应当不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只是,如果让贺淮知道李观月同别的男人单独出去,而且是和他们的敌人五皇子,恐怕会气得火冒三丈,好好发一大通脾气。
到时候,他们需要与五皇子保持表面上的亲近,遭殃的只会是李观月。
想到这儿,他看向李观月背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同情。
“不知殿下叫奴婢何事?”
跟李铭霈走了一段,对方一直沉默不语,让李观月有些心慌。
李铭霈没有搭理她,只顾闷头往前走。两人七拐八拐,净走小路,终于来到两人上次偶遇的地方,寻芳亭。
刚走上中央亭子的台阶,李铭霈忽然转身,紧紧搂住了李观月。
猝不及防被人抱了满怀,李观月的瞳孔瞬间紧缩。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去推李铭霈的肩膀。
“殿下!”
可是她生了一场病后,整个人都像是去了半条命,力气也比从前小了不少,在李铭霈看来跟挠痒痒差不多。他死死抱住李观月不撒手,下巴垫在李观月肩头,感到莫名的委屈:“观月姐姐,我不舒服。心里难受,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