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宁良久没有说话。
当年有关他母亲的那件事,林家动用了极大的关系一藏到底,因是他父亲林淮的一件风流韵事。那一年许诗雅还在宜城大学教书,与李恪严是同事。林淮被老爷子派去宜城两年,因为李恪严的关系,认识了许诗雅,只是后来有一次酒醉迷了眼,而许诗雅也怀孕了。
或许,许诗雅是想打掉的却还是留了。
也是那一年,林之和体弱多病,老爷子怕林家无后,留下了这个孩子,待孩子一出生,许诗雅就和林淮断了干系,一直在宜城大学教书,直到林净宁十六岁那个千禧年,忽然人间蒸发。
后来的事,还是他让杨慎查到的:“雅姨后来有找过林叔,想见见你,林家不同意,她在宜城一待就是十六年,一生未婚。”
八角亭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吹了起来。
老爷子苍老的面容满是皱纹,像是一瞬间老了很多,再合身的衣服穿着都宽大,佝偻着背,说着话的时候嘴都要颤很久。
林净宁道:“爷爷,我送您回房吧。”
老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之和性格太温和了,你父亲也上了年纪,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你是时候从宜城回来了。”
林净宁没有出声。
老爷子拄着拐杖,自己站了起来,林净宁倾身去扶,老爷子躲开,他只好跟在后面,直到老爷子过了湖心亭的廊桥,走到房间门口。
林净宁说:“您慢点。”
老爷子忽然道:“你姑姑为了春林给出的那一个点,应该在你那儿吧,别说你不知道,圈子里有一招叫通吃。”
林净宁陡然抬眼。
老爷子笑了一声:“林家的百年基业有望了,你这性子真是随我啊,一步一步,环环相扣,够算计。”
林净宁许久才淡声道:“那您还让我回林家?”
老爷子没有说话。
林净宁:“您不怕我——”
老爷子却道:“联姻的事你自己谈,温家的也好陈家的也罢,趁我还有口气能看到你今年结婚就行,但林家你必须尽快回来。还是在外面站一会儿吧,我和张律师有事要谈,你想通了就可以走了,明天再来陪我用早餐。”
房门慢慢关上,风大了起来。
林净宁站在门口,神色凝重。
有树叶落在肩头,又被风吹落。他一直站到了傍晚,依旧挺直着背,像从前一样,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笔直的站立,不曾弯腰,不曾后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老爷子房里的灯熄了,林净宁才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出了林家。
他一个人走在外面街道,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起来的时候,他隔着夜光看见霓虹灯闪。昨夜也是这样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不同的是那时身边有个百灵鸟。林净宁近乎落寞的笑了笑,猛然吸了口烟。
温渝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林净宁正迷着眼抽烟,看到来电,顿了片刻才接起,听到的是她清爽绵软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近乎试探的:“林净宁?”
他猝然笑了。
温渝松了口气:“你晚上回来吗?”
林净宁一怔。
温渝说:“你这院子还挺好的,我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当在你这度假可以吗,你不着急回来吧?”
听这话的意思,像是不盼着他回去。
林净宁笑笑:“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温渝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低落,说话的样子温和了一些,吸烟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晰,不免担心道:“你没事吧?”
林净宁:“没事。”
温渝不信:“真的?”
林净宁说:“真的。”
温渝:“那你笑一个我听听。”
林净宁:“………………”
温渝又问:“你现在做什么?”
林净宁不答倒问:“你呢?”
温渝说:“发呆。”
林净宁笑笑。
温渝那时,正盘着腿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抱着怀里的西瓜,一勺一勺往嘴里喂,轻声道:“宜城的雨好像下不完。”
林净宁只是听着。
温渝说:“你无聊吗?”
林净宁:“还好。”
“要不我们猜谜吧。”温渝说。
她最近是上瘾了吗?林净宁笑。
接着便听见她道:“有一片草地,打一植物。”
林净宁:“梅花。”(没花)
“又有一片草地。”
林净宁:“野梅花。”(也没花)
“来了一群羊,打一水果。”
林净宁:“草莓。”(草没)
“来了一群狼。”
林净宁:“杨梅。”(羊没)
温渝:“………………………………”
林净宁闷声笑了起来,温渝吃瘪。嘉兴的天这会儿也有些变化,乌云从北方飘过来,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似的。
温渝忽然正经的叫他:“林净宁。”
他抽着烟抬眼。
听见温渝用南方人的那把温柔的嗓音,轻声道:“小时候我爸去世,那时候以为天都塌了,后来我姐说,爸只是早一点去了天上盖房子等我们,等以后老了,也会有大别野住,那样一想就不害怕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哪怕是天塌了。”
林净宁平静的听着,随即笑了。
“你笑什么?”温渝问。
林净宁:“我笑了吗?”
温渝:“还不承认。”
林净宁笑开了。
温渝哼了一声。
听见林净宁揶揄道:“我们是不是得算算账,上次你不告而别找不到人,这一回好歹我还能让你打通电话,你说说这笔帐怎么算?”
温渝:“……………………”
空气中安静了半刻,便传来她模糊不清越来越远的声音:“哎呀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林净宁?好像信号不好………………喂?喂…………先不说了。”
随机电话挂了。
林净宁在这边哭笑不得,他淡淡的吸了口烟,偏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黑夜,随着烟雾缓缓散去,目光转而变得温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