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阴天,光线灰蒙蒙的。
闻若弦就站在光雾里,从头到脚也是沉冷的灰,半高领毛衫勾得腰肢纤细,长裤熨得笔挺,除手表之外没有任何多余配饰,规矩又朴素。
她脸色寡淡,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刚才那些话听见了多少。
宋清萝若无其事地笑:“闻总好。”
闻若弦凝视她半晌,没说话,只轻点了下头,转身往办公室方向去。
“……”
背后议论老板惨遭抓包,这事值得列入“打工人十大社死名场面”。
虽然“关系户”无所畏惧,但她心里仍然忐忑,不为这份可有可无的工作,而是闻若弦的态度。既然听见了,会怎样想,会不会恍然大悟,她是冲她来的……
宋清萝扔掉纸团,回茶水间洗干净杯子,悄悄来到总经办。
徐助理不在。
她很正式地敲了三下门,再缓缓推开——
里面传来说话声,闻若弦倚在落地窗前,举着手机,满口听不懂的大舌音。见她进来,略微惊讶地挑了下眉,匆忙结束通话。
“你怎么来了?”
“看看闻总。”宋清萝懒得编谎。
闻若弦瞥一眼腕表,说:“现在是上班时间。”
“我知道,”宋清萝反手带上了门,朝她走过去,“可是我不确定,今天过后还有没有班上了。”
“什么意思?”
“闻总,明天我会不会因为左脚先进公司,就被解雇啊?”
她一步一步靠近,明艳妖娆的五官愈发锐气逼人,眼神却无辜,闻若弦注视着她,有瞬间感受到呼吸的暂停。
直到她站在她面前。
几缕银灰色发丝攀上她脸颊,很轻地挠着,一阵痒意蔓延。
闻若弦连忙后退,与她保持正常社交距离,“为什么这么说?”
“在背后讨论老板的八卦,被本人亲自抓包,恐怕我要大祸临头了。”宋清萝没再上前,换了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闻若弦了然:“不会。”
“你不介意吗?”
“无伤大雅的八卦传一传,能缓解大家的工作压力,也挺好的。”
宋清萝眼神变得微妙,犀利的目光想要将她洞穿,挖出真实想法,可一无所获,她不知道她此刻是戴着面具,还是本性如此。
“那你都听见了什么?”
闻若弦脑海中浮现女人清晰的话音:
[我就喜欢闻总那样的老板,踏实可靠。]
只是一句普通的夸赞,但因为说出口的人是宋清萝,它便好像带上了某种目的……
直觉偏又告诉她这不是坏事。
思绪回归,直觉还告诉她,不该先说自己听到了这些,否则将难以安生,很麻烦。
于是淡淡地笑:“听到你们夸程总。”
“没有听到我夸你么?”
“……”
不想谈及的事,被人问到脸上。
宋清萝会错了意,以为她在乎自己被比较,护短情绪再次上头,口不择言:“有些领导的确擅长收买人心,在下属面前表现得和蔼可亲,但未必言行合一,好人自己当了,坏人……”
“工作时间不要议论领导。”闻若弦蹙眉打断。
然然不是那样的人。
谁都不可以在她面前诋毁然然。
一室的寂静。
宋清萝被她突兀的严肃惊到。
这人看似是强调规矩,其实在维护程苏然。毕竟是好朋友,不帮朋友说话,难道帮她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人吗?
在闻若弦看来,她只是“认识不久的人”。而对她来说,闻若弦是经年时光的心动。
如此落差怎能让她不难过。
明明也只是想维护喜欢的人。
自知应该装乖,可宋清萝骨子里并非轻易低头的人,委屈随落差感而来,与她争辩:“你刚才说,无伤大雅的八卦可以传,我默认了包括上班时间。”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另外,你和同事讨论的是事实,而刚才说的话是臆测,‘无伤大雅的八卦’定义范围在客观事实内,不是主观臆测,这两者有本质区别。”闻若弦语气不紧不慢,一副说教的架势。
宋清萝被堵得哑口无言。
凝视着这张脸,听进去这些话,脑海中回闪着记忆片段。
她们早就该认识的。
如果当年辩论赛结束后她追出去,如果她数次徘徊在学校门口没扑空,如果进医院那晚她没有放她走……
今天就不用费尽心机接近她。
可是,哪有如果。
宋清萝不想再辩解。
情绪汹涌而至时,需要的是无条件偏袒,而非辩论,讲道理。既然她没资格要求闻若弦偏袒自己,就更不必争口舌之胜。
“嗯,闻总说的没错。”她轻轻点头。
“我先去工作了。”
闻若弦看着她转身,腰背挺得笔直,头颅微昂,大步流星,一副倔强不屈的样子。忽地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或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欺负了人。
走到门边的宋清萝突然停住,回头望了一眼。
两人目光对上。
“其实……”正当闻若弦想说什么时,宋清萝先于她开口,“你可以直接说,不要在你面前揣测程总的为人。”
而后又像在自言自语:“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这么说我朋友,或者……我喜欢的人,在意的人,我会和你一样不舒服,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对不起。”
她看着闻若弦的眼睛,没有犹豫太久,还是把自己的私心加上。
说完离开了办公室。
空气如窗外的阴云,凝结成块,又冷又沉,呼吸像揣着湿冷的棉花。
闻若弦叹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真是个祖宗。
回行政部的路不长,宋清萝却觉得走了很久。
出来太快,她还没问她,上回送过去的药好不好用,还没坐下来尝尝她桌上的茶,还没打探到,她听见自己的夸奖是什么态度。
反倒是被教育了一顿。
老古板。
就爱教育人。
让她又爱又恨。
宋清萝自觉是大度的人,不跟闻若弦计较,她去茶水间拿回自己的杯子,在外面绕了一大圈,才往行政部去。
在写字楼上班拘束得很,像坐牢,只要有机会就出来透气。
她刚进办公室就被人叫住。
“小宋,去哪儿了?半天找不到你人,外面打印机没墨了,去换下。”曹主管从电脑前抬起头。
宋清萝皱眉:“只有我一个人会换墨盒?”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我前几天换过了,今天除了我随便谁。”她回工位坐下,懒得再搭理。
入职以来,这位曹主管没少让她干杂活,大大小小琐碎事都推给她,美其名曰新人应该多锻炼,甚至公权私用,让她给自己洗车、跑腿。
答应过闻若弦,会好好工作,不添麻烦,况且她需要时间熟悉环境,探清人际关系,所以这些都忍了下来。
但也不能任由自己逆来顺受下去。
这并非她的性格。
办法有的是,只缺个机会。
曹主管淡定地看着她,推了推眼镜:“新人多做事才能得到锻炼,而且,这些都要纳入下个月转正考核,你积极一点,我这儿也好有理由给你打高分。”
宋清萝被上司扼住了命脉。
她还在试用期内,到时候能否转正,曹主管有绝对话语权。
她想留下来。
拿捏她?
宋清萝抬头看向曹主管,对方含着笑,眼里似有善意,但只有傻子会相信这套话术。
她心中冷笑,嘴上应着:“也对。”
然后起身去看打印机。
从小娇生惯养,在家有保姆,出门有司机,母亲宠着,朋友哄着,二十五年人生所有的委屈都在这几天受尽了。
兴味正浓时,所谓委屈也不是委屈,是生活体验,是一场游戏,而当失去了兴趣,一切就变得索然无味,无需留恋。
她知道,主动权一直在自己手里。
换完墨盒,宋清萝正要回办公室,曹主管从里面出来,瞥了她一眼,说:“今天业务部有六个人要加班,你去订六份餐,菜单发你微信上了。”
宋清萝不痛不痒,慢悠悠拿出手机。
公司没有食堂,因此跟写字楼附近的饭店合作,员工加班包晚餐,可以自行选择要吃什么,记账留发票,每月财务与饭店结算一次。
点开微信的瞬间,她看到了闻若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