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祠堂内, 巨大的树木紧闭双眼。
这里的雾气萦绕不散,空气如同凝滞。与外界不同,这样的氛围犹如老旧唱片,此处发生的一切都会留下或深或浅的划痕。
比如不久前的那段对话。
“符行川。”符无涯连名带姓地叫住不知道多少代孙子, “我晓得你的想法, 但我这尸笼术没那样简单, 里面有……”
“里面有散发凶煞之力的‘那些东西’。”
符行川没有回头。
“焦部长也提到过它们……嗯,精神病患的‘档案馆’内也会有这类生物出没。我知道,它们很可能属于‘那一边’。”
符无涯到底是位卡戎。
不像焦莲那样身体力行穿来穿去, 符老爷子习惯将“这一边”和“那一边”的空间强行融合, 先行扭出一片“交界门”。他的门不大,很难供人穿梭, 却有扭曲空间这一强大效果。
而这个过程里, “那一边”总会有倒霉蛋被吸引,继而卷到交界处。
倒霉蛋们的种类很固定,不仅体型微小,还弱得可怜。待尸笼术法失效, 它们会瞬间消散在空气里, 只剩一点凶煞之力残留。
符行川曾经捐出五具尸笼供识安研究,可惜这东西脱离尸笼后,在“这一边”实在无法稳定生存, 研究陷入瓶颈。
“如果那个邪物真的是钟异,说不定能有什么超出寻常的新发现。”
符无涯沉默良久, 它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树枝, 按下电视遥控器上的静音按钮。
“这是步险棋, 你可能会激怒他。”符无涯的声音里多了点不快, “而且倘若那人真是钟异, 你的做法是大不敬……”
“大不敬?我不这么看。”
符行川还是没有回头,他抓抓后脑,耳朵上的流苏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
“那些小东西的破坏性是最低的,我们亲身尝试过。比赛设计也不是仅针对他一个人,万一出了问题,我们能立刻介入……总比正儿八经的战斗里出问题好。”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钟异,他最多看我不顺眼,不会把敌意扩大到整个识安。”
符行川没说下去。
作为曾经的化吉司领袖,作为一只正儿八经的千年老狐狸,符无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想到九组曾经进过档案馆,别说是符行川,符无涯都有点儿瘆得慌——一般玄学人士接触那些东西,顶多来个短暂的心理创伤。殷刃作为一只强大邪物,鬼知道他会有什么特殊反应。
战斗中的未知才是最糟糕的。和核弹一起上下班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枚核弹一撩就炸。
识安能让殷刃接触到“未知生物”,很难说沉没会做不到。还不如在可控的环境下,给此人一针“疫苗”,提前看看殷刃可能的反应。
无论是身体反应,还是情绪反应。它们都将成为宝贵的判断依据——
判断他们是否可以“深入合作”。
……
道理他都懂,但那可能是钟异。符无涯结束回忆,惆怅地维持着尸笼术。
“祖宗原谅,祖宗保佑……”邪树嘟嘟囔囔,枝干在附近的石墙上抠着圈圈。
兴许是他的错觉,符无涯总觉得符行川这小子自从知道自己的余寿,多了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质。
同一时间,符家主宅地下。
钟成说转转衣服上的纽扣灵器,漂浮术陡然失效。他双脚落上地面,弓起背,警惕地望着殷刃。
殷刃的状态不对劲。
钟成说身上的凶煞之力探测器没有示警,此人应该没有失控。但钟成说看得出对方的恍惚,殷刃一双眼睛直楞楞地看着他,内里毫无神采。
被影响了?
……被什么?
钟成说当机立断,他抛弃多余的行李,野兽般弹跳出去。趁殷刃还恍惚,他一把夺下殷刃捏在手里的手机。
钟成说果断启动棺钉app,开启语音通话模式。
“殷刃的状态不对劲。陆谈飞,你还在吗?”
钟成说把狗东西紧紧固定在尼龙带口袋里,一把薅下黄粱。
作为称职的老坐垫,黄粱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殷刃的不对劲。它任由钟成说捏着,噗都没噗一声。
“陆谈飞,收到请回答。”钟成说提高声音。
“……沙沙……听得到……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弄语音,不太熟……”
手机里传来一个老人沙哑的回话。
钟成说松了口气。果然,狗东西能把他看不见的事物转为看得见的文字讯息,声音也能做到。
“殷刃怎么了?”
“我不知道,不过地上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气息不像邪物,到处拉着白丝儿,眼睛和花骨朵似的,它们一个劲重复‘不想死’‘有人在等’‘有人想见’……这啥东西,咋办啊?”
老人听起来手足无措。
晃动的照明中,钟成说看着向自己蹒跚走来的殷刃,又往后撤了数步。
浓重的黑暗中,那双眸子刺眼非常。只是其中没有战意或恶意,只有强烈的无力感。
“它们、它们在缠小殷的脚,还在朝上爬!”手机里,陆爷爷实时播报。
钟成说垂下视线,光照扫过,殷刃光洁的脚踝上没有任何东西。
……看不见还是有点麻烦。
钟成说手从腰后口袋里一拂。只听咔咔两声,他手中出现了一根刻满咒文的折叠警棍。警棍末端吊着锁链,锁链上的金属抓手轻轻晃荡。
这是他能拿出的最温和的武器。
“殷刃!”钟成说试图唤醒恋人,“殷刃,听得见吗?”
然而殷刃的目光越发涣散,呼吸也渐渐乱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钟成说,后者背后的汗湿透了背后的衣衫。
听到钟成说的呼唤,他的步子稍微顿了顿。可惜在下一秒,他的双手一起探出,伸向钟成说,指尖的指甲已经转成了不祥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