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初鸣时候,天色将明未明,破旧窗棂那儿缓缓浸进来一点莹白,湛君被这光晃了眼,手指掩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泪水从眼角淌到了鬓里。
天要亮了,湛君终于有了困意。
她想了这整个夜晚,在世界安静前告诉自己:
“他这个人很坏,对我很不好,我不要喜欢他,一点也不,我不要带他到我家里去。”
她得到了问题的答案,感到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睁开眼后的世界同闭上眼前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湛君慢吞吞从榻上爬起来,坐住了,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应当是睡了一整个白天。
天又黑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湛君觉得口渴,趿了鞋,走到几案前,看见那碟糕的一瞬间又感到饿。
看着几案上的托盘,湛君料想给她送水送吃食的老尼来过了,只是门闩着,不知道人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也翻墙吗?
湛君稍作洗漱,拿起糕饼往嘴里送,嚼了两下忽然想到识清,不知道识清有没有东西吃,她再没心思吃了。湛君心里很难过,她觉得识清可怜,天也太戏弄人,她又开始想元衍有没有找到识清,如果找到的话,应该会来告诉自己的吧。
湛君等了整晚,没有人来找她。她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失望有,难过有,甚至有怨。她怨元衍,就算找不到,也该告诉她进展,不该叫她这样着急担忧……
湛君忽然给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她怎么会这样想?她自己被强带来上京,他管着她吃住是理所应当,可为什的要管她的闲事呢?凭什么呢?他又不晓得识清是哪一个,肯答应帮忙已经算他侠义,自己又怎么能怨他怪他呢?
湛君心里负愧,她反省自身,觉得自己真是小人心腹,白读了那么些书,又念起姜掩来,脸更红了些,想自己真是丢先生的脸。
唾弃了自己一阵,湛君下定了决心,她要自己找识清去,漫天撒网也不怕,最怕枯等,一味担心又不顶用,要真救不了,将来想起来也不至于有愧,况且将所有希望都系在旁人身上是不牢靠的,万事靠自己的好。
她想着这事,听见门那儿有声响,抬头看过去,原来是那老尼挑了门闩进来。
老尼见着站的湛君,大为欣喜,放下东西忙念佛,“贵客可醒了,我路上还想,要是再不见您醒,便是得罪,也要喊您了,真怕您出事。”
湛君很是不好意思,“我过颠倒了,往后不会了。”
湛君洗脸时听见钟声,与平日大有不同,静下来细听,竟隐隐能听出鼎沸的人声。莲台偏远,声音竟能传到这类来,湛君便惊奇,“莫非寺里今日有法事,这样热闹。”老尼正收着衣裳,闻言笑道:“今日是浴佛节,热闹的哪止咱们寺,整个上京都热闹,处处都是人,都想承接佛祖的恩泽。”她向湛君提议,“贵客要有意,出去瞧瞧热闹也不是不可,叫两个人跟着,免得出差错。”
一番话讲得湛君很是意动,梳头发的手都停了下来。她能想象得到外面的热闹,她一直向往,她下山就是为着见识凡世的热闹,她几乎要张口应下了,可识清哭泣的脸骤然浮现在脑海里。
湛君又开始羞愧。她的好朋友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她竟然还想着出去玩乐,哪里对得起人!湛君歇了心思,可外头逶迤的声音勾着她,好吧,想来她不是一位天生的君子,所以要时刻约束自身。湛君想着,朋友要比此刻的欢乐重要,大不了等识清没了事,叫她陪着出去玩,当做今日的补偿。
今日是个顶好的天,蔚蓝天幕上一丝云也没有,太阳光直愣愣照着,没有遮挡,也没有风,树上柔嫩的叶子晒得要融化,化作水一滴滴落下来。
湛君行在小径上,也像头顶的树叶一样,要化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举目四望,不知下一步该踏在哪里。
讲实在话,关于识清在哪里,湛君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她料想,识清必然没被带出平宁寺,只要下功夫找,肯定就能找到。
湛君又擦了汗,右脚抬起来,稳稳当当地落下,左脚随后,一步一步朝前去了。
找人不是逍遥散步,湛君已走了很久,疲乏的厉害,她以前只知道平宁寺打,却不晓得这样大,没有尽头似的。永安塔望着就在眼前,可像被施了妖法,总是那么远,总不能靠近。
湛君低着头,抬不起来,像个做着苦力的役夫,各种困苦尝了遍,麻木没有感情。
路既不是为你一人准备,走在上头不小心,必然是要出事的。
湛君哎呦一声摔在地上,拧身看过去,正好与那人对视。
她虽穿着青黑僧衣,却有头发,简单梳了,不见藻饰,此刻虽未直身,却仍能瞧出她超出寻常女子的身量来,既高又壮硕。
湛君正纳罕,她却转了身,一言不发,快步离去了。
湛君暗怨这人失礼,慢腾腾爬起来,嘴里嘟囔,“我方才撞上去的难道是铁石吗,也太疼了些。”
只一件小事,湛君并未太放在心上,仍旧走她的路去寻识清。
湛君寻了一整天,一无所获,人撑不住,今日只得作罢,躺在榻上动也不想动。
忽听得窗棂作响,湛君心头一凛,立时坐了起来,鞋也未穿,跑到窗边,对开了窗探身而出。
月亮孤零零在天上挂着,庭院里什么也没有。
许是风吹出来的动静,湛君手撑在窗台上,发起呆来。
石子落在窗上,咣当一声,湛君蓦地惊醒,捂着心口踉跄往后退去。
窗口露出元衍笑着的一张脸来,倒悬着,出其不意,又吓了湛君一跳。
元衍从树上跳下来,湛君怒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