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气的很,她本意是为识清出气,以为识清会欣然答应,却想不到事情竟是这个态度,一个人,若是为自己都没胆量,只一味忍受,那活着有什么滋味,没有甜,纯粹的苦有什么好吃的?她就是要做给识清看!
湛君渐渐靠近了阁子,心里想的尽是怎么给那阁子里的人苦头吃。她想从那池子里攥一把泥沙投到他汤里,叫他吃一嘴泥!可转念又想,若是真这样做了,怕是要连累庖厨,这么个残暴的人,一不高兴就要人的命,自己岂不是害死了不相干的人?不行不行,湛君猛摇头,否决了这法子。
湛君正另想他法,不经意瞥见了阁子外生着的一株木兰,忽然计上心头。
那木兰两手合围那般粗,枝繁叶茂,遮住了阁子南边大半窗台。
湛君在池边摸了颗石子塞进袖子里,待会儿就摸过去,爬上树,等他嘴里嚼东西时把石子砸出去,吓他一吓,叫他不是咬到舌头,就是咬到腮,要他自己咬了自己,报了旁人的怨,才是真痛快。
湛君长在山里,除姜掩同英娘外,寻常见不到人,为了找些趣,树上过水下过,英娘管不了她,告到姜掩那里,可只要她高兴,姜掩也不拘着她,只嘱咐她小心,是以湛君虽生了一张娴静的脸,性子却野。
玉兰杈开的低,湛君伸手就能攀到,手臂腰腹用力,抬腿拧身,顷刻间便上了树。识清在远处看得呆住,一时间忘了哭。
湛君脚踩着枝干,慢慢往上去,轻而易举便到了窗台等高处,能瞧见阁子里坐着的人。玉兰早已开谢,油绿的叶子挂了满树,远望着茸茸一团,湛君身着绿衫白裙隐没其间,非有心之人不能窥见。
湛君自觉伪装得漂亮,寻了稳妥地方坐下,从袖子里摸出石子,眼睛盯着阁子里的人,一下一下抛着,踌躇满志。
揽月楼侍奉的人只怕伺候不周,眼睛只盯着坐定的大佛,并不晓得庭院里有什么变故,让湛君有机可乘。
孟冲用膳之时不喜有人在旁,酒菜俱毕之后,出声轰人,在场诸人没有敢违逆他的,应声纷纷退去,只留他一人在内。
湛君在树上听得清楚,心想:“如此倒好,今日除了他,没人会倒霉。”
湛君眼见着他抬箸,石子攥紧在手心里,身子都挺直了些。眼见着他从碟子里夹了东西,湛君捏着石子的手都抬了起来,万事俱备,只等东风,可谁知道他都快送到嘴里,又将筷子放下了。
像是一口气猛然被截断,停在个关键地方不上不下,湛君心里生出些烦躁劲儿,扒开层层遮挡想看里头的人到底在做什么,结果发现他不知道哪里弄来一根针,捏着在各式杯盘中穿梭。
湛君不免腹诽,怕死的话,在自己家吃就好,出来做什么?又想要是真的有人给他下毒,倒省了她事,然后就被自己吓到,不敢想刚刚有那样恶毒想法的人竟然是自己,感叹果然见的人多了就会学坏。
就在湛君自省的空档,孟冲已验完了酒菜,并无异常,他松了一口气,再次拿起筷子准备享用眼前珍馐。
湛君见他舀了个圆子到嘴里,小口的咀嚼,知道时机成熟,慢慢举起了手里的石子……
杨宝珠一路跟着元衍入内,嘴不停歇,尽管元衍只是简单的点头或微笑,她也乐此不疲。
几人穿过长长的廊道,杨宝珠还说着话,她的侍女彩雀在一旁惊奇道:“沙门也能入酒肆吗?”杨宝珠不过分神一瞥,发现元衍已大踏步朝那小沙门过去了。
识清眼睛哭的肿了,戴着幕篱怕看不清,索性摘了,目不转睛盯着树上的湛君,心提着,怕她掉下来。
元衍顺着识清专注的目光,毫不费力便看到了树上站着的湛君。
圆子嚼着太烫,孟冲怪自己没有多等一会儿,皱着眉硬嚼,两排牙愈发用力,他专心致志,不妨一声破天巨响在耳边炸开,孟冲凛神去看,长几上摆着的插花瓷瓶炸开来,碎片散落一地。
孟冲心跳有如擂鼓,好一会儿才平息,还想着,幸好只是瓶子碎了……渐渐的他觉得不对,抬手在下巴上抹了一把,颤抖的手上满是血,疼痛这时才后知后觉攻击了他,他扶着桌子,哇一声呕出来,食物残渣混着血水,血还在流。
湛君瞧着眼前的景象,心满意足。出掉了一口恶气,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她急于逃离此地,自恃技艺高超,攥住脚下枝子,自信一跳,将自己挂在枝子上,想着再跳一下,就能落到地上去,不可谓胆子不大。
识清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元衍双瞳紧缩,在她双手松开的一刹那怒喝:“云澈!”
湛君脚沾了地,听着那一声喝,吓得手没撑住,身子往前扑,摔了个狗啃泥,丢了大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吓旁人,更有旁人吓她,湛君正瞪圆了眼瞧仇人是哪个,忽然听见头顶窗牗晃震,这一瞬间她心跳停滞,抬头验证,果然如她所想,有人探窗而出,垂目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