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珠四下里环顾,目光最后落到元衍身上,笑了一下说:“这时候来是不合适。”又问:“郡公同夫人什么时候到呢?”
元衍道:“快了吧。”
杨宝珠又笑,好意提醒:“青桐,到时你叫她好好挑一挑,要选个自己喜欢的。”她放轻了声音,“二郎,你的妻子只能是我。”复笑起来,话又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了:“我到你阿嫂那里去寻我阿嫂,你去倒不合适,就送我到这里吧。”
元衍听了,只笑着目送她去。
孟冲回到平宁寺,在小院前低头徘徊。湛君瞧见他,忙跑过去,说:“你来找我,怎么在外边呢?”又同他道歉:“我先前倒也不是有意同你大声讲话,要是冒犯了你,还请你不要跟我计较,你不说话走了,我自责了许久。”
孟冲看见她,一时间有好多话想跟她讲,可是木已成舟,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只问:“他待你好吗?”
湛君点了点头,“我是想和他共度余生的。”
孟冲亦颔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湛君觉得他这样子奇怪,问他:“你看起来好像并不为我高兴。”
要怎么高兴呢?孟冲露出苦笑,“只要你高兴,我也会为你高兴。”停了停,他又说:“你放心。”他心里忽然生出奢望来,嘴唇颤抖着,“你、你能喊我一声阿兄吗?”这一句出口,泪水徐徐淹没他的眼。
湛君自己没有兄长,他待她算得上很好,喊他一声阿兄并不为难,只是她知道他是想听他妹妹喊他,他期望了那么多年。她最怕接受他该给妹妹的感情,要是喊了这一句,更觉得自己是个偷东西的人了。如此湛君便有些迟疑,一声阿兄如何也喊不出来。
孟冲心下凄然,笑容愈发惨淡,眼泪将要落下,他转了身,朝湛君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得走了。”
他背影实在寂寥,湛君承受不住,她一向是个心软的人,其实她心中还并没有做出决定,那一声阿兄已然从她嘴里钻了出来。这样不受控制的心,不受控制的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懊恼。她的声音不大,她隐隐希望他没有听见。他没回头。湛君松了一口气,思绪飘起来,她能为他找到他妹妹做些什么呢?又想到他一个皇子都找不到人,那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他真可怜,湛君又一次这样想。她不知道,她瞧不见的地方,孟冲是咬着自己手背才没哭出来,他多想告诉她一切,然后求她像方才那样喊他,那两个字能支撑他为她做任何事。
重明殿中,孟绍正与夏迁对弈,除他两人之外,再无旁人。
孟绍眉间带愁,慎重落下一子,看向眼前人:“依先生之见,我当如何?”
夏迁为方才那一子抚掌赞叹:“殿下棋艺愈发精湛了!”而后话锋一转,“只是殿下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后落下一子,局势顿时翻转,胜负已见分晓。
孟绍望着棋局沉思。
夏迁将手中棋子放回翁中,笑着说:“输棋,再惨烈于殿下而言亦不过小事,但倘若……”他没说出口的话,孟绍自能体会,只是他仍不能下定决心:“只杨氏倒还好说,莫有不从先生的,但要并上元氏,我只怕局面不好控制,或可徐徐图之?”
杨氏势众,除之必然天下大动,孟绍手上没兵,可有安州兵马威慑,倒也不怕奉州生变,可若是将元氏一并翦除,虽能毕其功于一役,却有两地生乱之险,如何招架得住?
夏迁缓缓摇头,“殿下万不可瞻前顾后,如今殿下与杨党与势同水火,陛下圣体欠安,一旦山陵崩,殿下如今虽是太子,便能确保将来能够顺利继位了吗?杨党已是心腹大患,元氏不臣之心既显,万不可姑息!殿下依仗元氏,今日去杨存元,他日元氏便不会成为今日的杨氏吗?那殿下今日筹谋,意义何在?”
孟绍指敲棋盘,面有难色,正是抉择之时,夏迁又道:“不日陛下万寿,百官齐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殿下舍了河阳王,以诬杨氏,杨氏定然不肯伏诛,届时宴上生乱,刀剑无眼,死上那么一些人,也并不是什么奇事。一举多得,扫清殿下继位的所有障碍,何乐而不为?”
孟绍已被说服,如拨云见日,目光渐渐坚定。
殿外内侍禀告:“殿下,河阳王求见。”
孟绍与夏迁对视一眼,夏迁起身,孟绍坐着不动。
孟冲入殿,夏迁悄无声息退至殿外,孟绍起身迎接,笑着问:“今天倒是稀奇,竟能记起我这个兄长,知道来瞧我。”说完拉住孟冲手臂要将他往坐上引,“你我兄弟,许久不曾一道用饭,可见你心里是越来越没有我了,实在刺痛我心,今晚便不要走了,你我同寝,小时的事你或许早忘了,我却替你记得清楚,你怕一个人,谁哄你都不行,一定要跟我睡,我念完了书,一掀被子,就能瞧见你缩成一团,睡得香甜……”
孟冲反抓住孟绍手臂,一脸痛苦之色。孟绍察觉出不对来,皱了眉问:“怎么了吗?”
孟冲已在来的路上将要说的话斟酌了千百遍,可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妹妹是他的亲妹妹,兄长亦是他的亲兄长,且对他多年爱护,如今他为了妹妹,倒要对不起兄长,实在叫他负愧!只是为了妹妹,他是什么事都能做的。
孟冲嘴唇都咬出血印,“阿兄,将来我许是要在一些事上亏负阿兄,所以提前向阿兄请罪,还请阿兄日后莫要怪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