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雪岚抬起脸来,神色间有些茫然。
孟冲继续道:“女儿家,二十岁大好的年华,实在没有必要枯守,从我将你从掖庭接出来算起,已经八年了,八年,你还忘不掉吗?忘掉那个人吧,这不是背叛,物色一个中意的人,好好过往后的日子,咱们这么些年情分,无论你看中了谁,我总能帮你的。”
卫雪岚脸色煞白,他竟是要她走……
这是卫雪岚从未有过的危机,漫天的恐惧使她坚定,鬼使神差一般,“昨天有人来找她,王府的守卫没有发现,即使是我瞧出了端倪,她也是隐瞒,并不曾坦白,她一定别有用心,殿下!”
孟冲一瞬间变了脸色,怒道:“我是养了一群废物吗?自今日起,不知底细的,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到她面前!”
卫雪岚感到了深沉的绝望。
六月望日,太阴圆满有如银盆,遍地披霜。
孟冲近来顺利,望满月生圆满之意,兴致大发,叫了湛君中庭赏月。
卫雪岚侍立一旁为孟冲斟酒,不时瞧一眼身侧静默的湛君。
她不应当很得意吗?为何总是这副落寞之态?
孟冲喝多了酒,叫喊着要听笛。
乐工不多时便到了,问孟冲要听什么曲,孟冲酒意氤氲间胡乱说了两支来,乐工领了命,不多时,紫薇花下呜呜咽咽吹出笛声来。此时月明风清,万籁俱寂,长而缓的笛声袅袅荡开,哀怨悲凉。
孟冲这个醉了酒的,竟也安静了下来。
卫雪岚去瞧湛君,果然见她不知什么时候侧过了脸,脖颈绷直着,观其神色,泫然欲泣。卫雪岚正要问,忽然听得咣当一声,吓了一跳。原来孟冲醉得狠了,睡过去,额头磕在了几上。
湛君掩去心头苦涩,强笑道:“既如此,咱们便散了吧。”也不等卫雪岚说话,站起来行了一个匆忙的礼,摇摇晃晃走了。
这状况一看便知不对,卫雪岚担心这女孩子,要追上去的那一刻刻,孟冲嘤咛一声,卫雪岚的心颤了一颤,她闭了闭眼睛,咬住了自己的唇,收回了抬起的那只脚……
卫雪岚八岁时因伯父获罪,全家女眷罚没掖庭,四年后阖家只剩她一人。她苦熬着不肯死,寒冬腊月里用冰水搓洗着衣裳,无望地等待着她母亲临死前告诉她的生存的转机,其实她自己知道,她能够等来的也只有死亡,倒也算一种解脱。
然而有人说她的手好看。
她细细看自己的手,承认它的美丽,匀称修长,光润柔软,欲开未开之时,像一朵花,她的母亲曾开玩笑,说这样一双手生来是要弹琴的。
可是八年前那个冬天,她记得很清楚,这两只手因生了冻疮,红肿得可怖,有些地方裂开了口子,血流不干净。
“你的手这么好看,不应该做这种活,我缺一个人磨墨,你要不要来?”
她隔着绡帐看里头那个人,她仍能清晰地记着那天他出现时目光所及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不要尊严。
孟冲看着眼前跪着的人,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他脸色几转,卫雪岚只是不说话。
末了,孟冲叹了口气,披衣下榻,将薄衾盖在卫雪岚身上,低声道:“地上凉,先起来。”
卫雪岚看着他,两行泪毫无征兆落下来。
孟冲的心有如被人攥住,梗在了原地,叹息道:“昨晚想必是我的错,你想要我如何呢?雪岚。”
卫雪岚手指都掐烂,仍旧只是流泪。
事已至此,孟冲不打算隐瞒,“雪岚,我并不能叫你做河阳王妃,不多时我是要离开的,届时我再不是河阳王,并不能给你富贵尊荣,你若愿意同我去,你便是我的妻,或者,我也能送你到高门去做主母,全然看你。”
要如何选,卫雪岚根本无须片刻的犹豫,她眼里染上疯狂,抓住孟冲衣角的手青筋暴起。
“殿下带我走!”
孟冲扶卫雪岚起来,叮嘱她:“七夕陛下万寿过后,我便带你同阿澈走。雪岚,我将你视作我的妻子,所以并不隐瞒,阿澈是我的妹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一点,你千万不可泄露,倘若有失,我必不会轻易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