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湛君从椐上抬起头,一脸讶然。
卫雪岚放下手中骨茕,微回首看向身后站着的孟冲。
孟冲的目光依次从这两人的脸上扫过,心里渐渐生出一股烦躁。他自己也明白,为着湛君好,就该什么也不叫她知道,便是她一生不认自己这个兄长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孟恺的话他又实在忘不掉,时不时就要想起来。他的父亲实在已经太老了,尸居余气,形神将散,他没办法无动于衷,况他也不是没有私心……他内心挣扎,一句话讲的磕磕绊绊,“对,很热闹的……虽说那天哪里都热闹,但宫城高,看的广远,什么都能收进眼底……”
湛君听这般讲,倒忍不住有些意动,但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去吧,怕又惹麻烦,我现在只想快些见到先生。”又问孟冲,“有找到先生吗?”
孟冲摇了下头。
湛君便很失落,放下了手里的骨茕。
孟冲仍想再劝一劝,但怕或许急切使她生疑,于是闭嘴,又过了会儿,面带愁容地离开了。卫雪岚本想送他,人已经站了起来,可看见低着头情绪失落的湛君,终究是没有动,只瞧着孟冲萧瑟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平地起了风,落了一阵紫薇花雨,有几点落在湛君眼睫,湛君觉着不适,伸手拂了拂,那红色便落了,而后她惊讶地发现卫雪岚这会子竟然还在。
卫雪岚看湛君回了神,朝她微笑,说:“你难过了好久。”湛君因与卫雪岚很相熟了,所以并不隐瞒:“我很想家,想要回去。”卫雪岚安慰道:“很快了。”
她这样温柔宽和,湛君很觉不好意思,因此勉力笑了笑,做出一副无事姿态。卫雪岚便打趣,“可别这样笑了了,虽说不难看,但瞧着人心里怪不好受的。”这下子湛君是真笑出来了。
两人笑了一阵,卫雪岚又问:“现在可好些了?”湛君略略颔首。卫雪岚又道:“你想家的话,必然是在外面不如意了,让我猜猜,还是为着你那情郎吗?”
一时间湛君脸色红紫青白数番变化,最终都化作无奈,道:“我真后悔那天同雪岚姊说那样多的话,如今叫雪岚姊你取笑。”卫雪岚笑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哪里有取笑你?”
卫雪岚自知湛君是孟冲亲妹,原先对着湛君的那些嫉妒之情全转作了长嫂的慈爱,对湛君关怀备至,吃穿用度皆是尽心。湛君整日闷闷不乐,常有吁叹,卫雪岚便很挂牵,唯恐她憋出什么不好来,因此也旁敲侧击问过因由,那时湛君正是伤心无助之时,千般万种堆在心头,实难承受,有了可倾诉之人,自然一吐为快,便隐去姓名,将自己与元衍之事大略说了,讲完了便哭起来,“我想着与他天长地久,可他却这样羞辱我,若是只我和他两个人倒也罢了,不过当自己妄为做错了事,可偏牵扯上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她做错过什么事呢?却要跟我一起承受羞辱,都是我的错,才使她陷于那种难堪境地。我恨他欺我辱我,更恨他叫我做了伤害无过之人的伥鬼。”
卫雪岚冰雪心肠,只听幼年夫妻便知是西原公家中事,她虽在王府行长史之职,说到底是个闺阁妇人,并不曾外出行走,便是早年间在禁中,对于元衍,一向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至于所闻,自然皆是些赞誉之词,譬如濯濯春柳高朗疏率之类,乃是当世第一等人品。卫雪岚多年自困,听得元衍自辩之言,触中心底事,不觉其有错,反而哀叹,认为论及家世人材,他实在算是良配,且她听湛君言语,知其心中有情,这两人若是鸾凤分飞,实在可惜,只是思及孟冲七夕之后离京的打算,又兼湛君苦痛之相,所以也只在心中作想,不敢言之于口。但是心中到底有所偏向。如今便藉由七夕夜宴之事撮弄一番,能两全其美也是好事。
湛君道:“我真的有悔,这件事情说起一次我便要丢一次脸,雪岚姊千万不要再提。”卫雪岚笑道:“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你说你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在你眼里,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他更重要?”湛君一下子哽住了。
卫雪岚又继续道:“我倒觉得他可怜的很,就像他说的,年幼不懂事时由人支配着娶了妻子,待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后,所以并不情愿这门亲事,这纵与世俗有悖,可他也只是想与自己心悦的人在一起罢了,这样也不可以吗?再者说,他与那女子只有夫妻的名头,并没有夫妻的事实,他想和离,并没有什么过分,罪过也并不在他身上。”她停了停,看着湛君调笑似地说:“这都还好,我觉得他最可怜的是爱上了你这么一个人。”湛君抬起头不解地看她,她解释道:“因为阿澈你真的是个圣人门生啊!圣人说过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阿澈你对自己也太严格了些,你真的要做圣人吗?如果不是,有些时候还是自私一些好,便是你想做圣人,也要旁人同你一起做圣人吗?”
湛君低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