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十岁那年,天地落过一场大雪。湛君听着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她就穿好了衣裳,谁也没告诉,偷偷出了门。
雪下了两天一夜,入目皆白,是湛君从未感受过的天地浩大。
世界是寂静没有声音的,风也没有。
她团了个雪球,砸在老树枝干上,片片分明的雪花簌簌落下来,像是又下起了雪。她快乐极了,在山间横冲直撞地跑,笑声回荡在天地间,是个琉璃世界里的精怪。
黑暗是在一瞬间降临的,起初她以为是天黑了,最后意识到不是,她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恐惧升腾蔓延。
湛君跌撞着,想要抓到什么东西,她害怕自己会死掉,哭着大声喊先生。她遇事永远先喊先生。如果先生不出现,那么她一定会死掉。
热在流失,躯体渐渐僵直,湛君睡过去前想她大概真的要死了。
再醒来时虽仍身处混沌,但颠簸不止,鼻端是熟悉的松柏香,湛君知道她不死了。
她不觉得冷,可声音是颤抖的,“先生,我看不见了。”
先生说:“别怕。”
湛君果然不害怕了。
时值盛夏,眼前并没有一场大雪,可湛君又一次看不见了。她迷迷糊糊想,“难道我做了一场梦?”又想起先生,“先生一定会像梦里那样,他会找到我,然后带我回家。”
先生,先生在哪呢?
湛君撞上一片胸膛,她高兴地哭起来:“先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元衍攥住那一双手,皱着眉斥问:“你闹什么呢?”
不是先生。
湛君愣了。
浓重的黑蒙上了翳,光明渐渐显现。
不是先生,是另外的一个人,是他。
怎么是他?是了,她刚刚从一种可怕的境地中逃出来。
先生不在,他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实在的东西。
她仰着头,流下眼泪,“带我走,求求你,我要离开这里……”
元衍见过许多湛君的眼泪,听过她讲过许多那样的话,她许多次需要他的拯救,她依靠他。他每一次都会为这样的她心惊,从而不会拒绝她任何事。
“好,我这就带你走,不要哭。”
湛君环着他的腰,闭着眼睛哭泣。
孟冲赶到了,看到了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先是愤怒,忍下了,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以及对自己的怨怪。他怎么会信父亲见了她只是说两句话呢?她一定知道了。
“我这个失职的兄长,她会原谅我吗?”
孟冲掩下辛酸,强逼着自己笑,他喊:“阿澈,过来。”
他说了话,元衍看向他,湛君却不。
孟冲低下了头,不一会儿又抬起来,以一种温和到近乎引诱的语气,“阿澈,到我这儿来,你忘了吗,宴会结束,咱们就要走了,去找你的先生,你不回家了吗?快过来,跟我走吧。”
湛君终于抬头,她脸上遍布泪痕,正添着新的,她摇头,抽噎着道:“不能了,再不能了,我不能够,你骗我……”
她本是伤心欲绝的神色,突然转作惊恐,她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身子撞出去……
孟冲一直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变化,几乎是本能的,他愕然回首,长刀划出一道银光,血花在他眼前绽放,他抬手抓住了再一次抬起的刀锋,看见了持刀人狰狞的脸,趔趄着往后退去……
元衍抓着湛君,不叫她动弹,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妄想染指他的东西,他必然叫他付出代价。
那是她的阿兄,一个对她那样好的人,她生他的气不过是一时不能接受,怎么能看着他死在眼前?
“阿兄!”她大喊,然后惶然转向元衍,“救救他!你救救他啊!”元衍仍不动,她发了疯似的从元衍的桎梏中挣脱,像一头野兽冲了过去。
元衍终于回了神,一把拽住湛君手臂将她往后甩去同时飞奔向前,在血刃离开孟冲胸腹之时将长刀踢落,抢过来一刀斩杀凶徒。
只在转瞬之间。
孟冲“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湛君跪在他身旁,双手按住洞穿的伤口,抖如筛糠。
血,这么多的血,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伤口就像泉眼,汩汩的,源源不断的……
世界变作红色。
湛君拧着脖子四下里看,要找什么东西,止住手下这喷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