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到了近前,卫雪岚哆哆嗦嗦地开口,“二、二郎,请你、请你剖开我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他已经八个月了,能活的,求、求求你……”气若游丝。
元衍不发一言,只是给她看手中的短刀。
卫雪岚便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阿嫂你在说什么?”湛君难以置信,瞪大了一双空洞的眼,忽然大喊大叫起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又看元衍,还有他手里的刀,惊恐万分,怒喝道:“你滚!你快滚啊!”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
“阿澈,阿澈!”
已然是恳求。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答应我,千万顾好鲤儿,天地偌大,他只有你一个亲人可以依傍,你带着他,好好活,无论如何也……”
她还有话要说,可说不出来了,只急喘着,已然油尽灯枯。
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元衍,催促道:“快、快啊!”
气喘不止,已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
元衍拔出刀,往床榻靠近了一步,仍旧面无表情。
湛君看他像看恶鬼,张开双臂挡在卫雪岚身前,又飞快去看左右旁的人,哭着哀求:“你们快救我阿嫂啊!”
“拉开她。”
立刻两个人上前,一左一右拉着,将湛君架离了床榻。
“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啊!”
湛君哭喊着,挣手踢脚,可是被死死制着。
烛光下卫雪岚汗湿的脸庞上有温柔的笑,她对元衍说:“多谢。”轻的几乎听不到。
“我也要谢你。”
说罢,他提起刀。
元衍的刀很快,他的手也很稳,只一下,湛君看见血泼出来。
她忽然想起六个月前的那一天,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也是这样多的血,流不尽似的……
忽然哭也哭不出来。
婴儿的啼哭只有一声,微弱的如同他母亲的生命。
“是位小郎君呢。”
一阵手忙脚乱。
湛君手脚颓着,竟然无悲无喜。
卫雪岚还未死。
她怒睁着眼睛,双手攥着身下的褥子,手背青筋坟起。
孩子被很快包好,产婆抱着过来,挨近了卫雪岚。
这会儿他已经能够很连续地哭,但声音还是小小的。
使女捧着卫雪岚的脸,稍稍侧过去一些。
产婆抱着孩子,又往前送了一点。
卫雪岚脸上有奇异的平静,她用力,母子两个额头相贴。
忽地她头颈一软,头后仰去,自此无声无息了,这时两颗眼泪才自她颊上滚滚而落。
使女中易动情的,此时已悄然哭了起来,便是几个饱经世事的产婆也免不得眼眶鼻头俱酸涩。
小孩子还只是细细地哭。
“啊!”一声痛苦的嘶吼,湛君竟有了万钧之力,甩开了两个押她的使女,旋风一样跑了出去。
元衍尚在怅怀,观此变故,大吃一惊,提步追去,只见满园枯木,月挂横柯,翠羽几声啾嘈。
出梅苑见一队带甲巡逻的护卫,见着元衍,纷纷停驻。
对望片刻,有人伸手指了个方位。
元衍慌忙去追。
路上又碰见元泽。
元泽见着他就瞪大了眼,盯着他腹部瞧。
元衍低头一看,见腰腹处洇出了好大片的血。
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的,竟也没觉到疼。
“二兄怎么不好好养伤乱跑!伤口裂的多了,就不好长了!”
还不知道这是今天第二回裂开,否则就哭出来了。
元衍此刻无暇他顾,对元泽道:“幼猊你来的正好,快助我找人!”
“找谁?不论谁,我去找,二兄快去裹伤,先去我那里。”
到底也没能裹上伤。
人是元泽先找到的,在池塘边的石头底下。
她窝在那里哭。
元泽几次欲上前,又都退回来,攥了攥手,没发出一点声响,去找他二兄过来。
元衍过去的时候,元泽就在茶花底下站着,远远地瞧。
湛君还在哭,只是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哭声,只是在哭。
元衍在她身前蹲下,看了眼粼粼的水面,心里生出庆幸来。
他对湛君说:“你侄儿在哭,你不去看看他么?”
“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非承接大任之人,天为何要降这些灾祸与我?”她一副迷茫神色,问罢,抿起嘴又哭起来,哭声有了,眼泪亦有。
元衍不回答她,只是说:“怎么这么多眼泪?”抬手想给她擦。
湛君甩开他的手,猛地推他肩膀,恶狠狠地,他两只胳膊向后撑着才没倒下。
“都是你!你是拖我进深渊的恶鬼,我这辈子被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