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的名单上有十人,是清一色的男子。罗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宣布得英出局的结果,假意的惋惜,也遮蔽不住其喜悦的眼眸。
得英抗议。
罗通淡然地摆摆手,高坐台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在他,是十拿九稳的,遂唤众“病例”者入场。
“各位落榜学子,切勿生怨气。罗某人亦曾是个考生,实能感同身受。至于你——你是叫——凤得英——”罗通故意拉长语调,顿了顿说:“观你昨日答卷,确实是可塑之才。可惜今日实练,你误把健康之人诊为患病者,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他指着台下站立的“病例”者,续道:“他们中患病者居少,无恙者居多。太医署布下此考题,意在检验考生的魄力。在被告知患病情况下,仍能坚持自己的判断,给出无病诊断,这才是太医署要寻找的人。不畏权势,不畏经验,要相信当下的实情,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得英却不听他,翘着食指,一遍遍地来回数数。待罗通语毕,得英道:“错了!错了!这是十个人,不该是十一个人才对?”她明知林妙生将那人绑着,这一问,大伙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这十人的背后都写着数字,从一至十一,偏偏缺了七。显而易见,派给得英的七号病例未到场。罗通忙低声问,他的人都不知所以然。得英再次表示抗议,说:“罗大人看重医者魄力,小女子拍手赞同。分给小女子的那位病例,确实脉象表面平滑无异,精髓里实有细微震颤。还望罗大人将此人找过来,由诸位太医把脉定夺,还小女子一个公道!”
此刻,她必要假装不知林妙生偷换病例之事。林妙生看得清楚,也听得明白。她把她自己撇清,是要他来做挡箭牌,担下责任。也罢,林妙生想,反正游手好闲的名头早扣在头上,不妨再承认荒唐。
只听林妙生嘻嘻嘿嘿地笑道:“荒唐荒唐!”一众人不明所以,但听他讲:“恳请罗伯伯见谅!小侄一时心血来潮,做了糊涂荒唐之事。小侄瞧着用病例考生员的法子有趣,忍不住就想参与其中,玩上一把!又见诸位入围生员里,又只有一位女子,所以悄悄换了人,做了她的病例,本也是想考考她的真才实学。罗大人您也知道,这位凤得英小姐,是小侄做的举荐。说实话,前不久在绍县,小侄亲眼目睹了凤医员的医术,这才勉强答应她作保。但毕竟是为太医署选拔医官,而我父亲身为当朝药丞相,小侄深感考举的严肃性,岂能让无才者混迹进来!这才来亲自试试凤得英生员。所幸是来试了,小侄身强体健,哪有病症!她胡言乱语,确实没有真才实学。想必在绍县之功,是侥幸了。”
得英越听越好笑,听林妙生这一番话,好似二人并不相熟。且让旁人听着,林妙生的荒唐之举,实则是向她落井下石。
罗通费神理清脉络,转而安心。虽然病例被换,但林妙生无病,结果还是凤得英诊错。于是他说:“原来如此,妙生啊,你呀太没轻重——”他的意图不在林妙生,故也不多费苛责。林妙生连连自责,承认自己荒唐顽劣。又道:“既是林少爷给咱们出了难题,好在谜题已解。凤得英,你还有何话可说?”
得英声音响亮不怯,道:“小女子还是那句话,请罗大人和太医署的诸位医员教授亲测林少爷脉搏便知。”
方才凤天吟看到通过名单上没有得英,长舒一口气,不进太医署,不做医官,甚好!不料竟又生出波折,因是说:“得英,不可无礼!林少爷体魄康健,好端端地把什么脉!”
林妙生抢先说:“是小侄胡闹,既然凤得英生员不服,为示公正,现场验验也无妨。”候在门外的童九鹤闻言,叹息一声。心道:“妙生患隐疾的事要公之于众了,妙生啊妙生,你何苦呢!”
说话间,林妙生已经卷起袖子候着。众人皆等罗通指示,不敢造次。得英向来不知轻重,反儿一再火上浇油,说若无公道,要告御状。罗通任她嚣张彻底,待片刻确诊后,好叫她粉身碎骨,再无力挣扎。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且都不知道对方如何拨弄。众医员博士挨个为林妙生把脉,纷纷皱眉,低眼相觑。凤天吟耽搁最久,他摁着妙生的手腕,迟迟不松开。疑惑百生,林妙生体内确实有一股不明涌动,不明良恶。
罗通见众人反应,已陷入忧心忡忡。亲自把上脉,面上极度冷静,内心大吃一惊。林妙生轻咳几声,说道:“昨日淋了雨,恐不是着了风寒。”
得英跟进说道:“若是风寒,一把便知。林少爷体内血气,有一股暗涌,可不是普通风寒。”听言,林妙生故作大惊失色,苦叫道:“凤小姐,当着众博士的面,莫要胡言吓唬本少爷!你考不进太医署事小,咒骂本少爷事可大!”
“是非曲直,还请各位大人评一评。”得英跪下行礼求道。
事情陷入泥潭,愈发难办。这些人中,罗通虽然官职最大,可也有不顺服他之人。事实摆在眼前,罗通也难一手遮天。因是都折中说林妙生虽非病者,但亦非无恙之人。如此,得英给出的诊断,便是正解。
便有人建议此局作废,为凤得英单开一场补考。得英不惧考真才实学,就怕罗通又设下暗招。僵持之下,只听门人通报静贵妃娘娘驾到。
与静贵妃同来的还有罗通的女儿罗子溪。
静贵妃看了入选名单,又听罗通将事情原委简述。她已四十多岁,风姿依旧绰约,翠眉一挑说:“本宫思量着考举已结束,便顺道来瞧瞧,竟出了这般好笑的事。妙生啊,平日里你荒唐些也罢了,太医署选拔医官的大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林妙生又连连自我谴责一番,心里不住地想,凤得英,这些责骂都是因你而起,看我不找你讨回!
静贵妃叫得英抬起头,她仔细瞧了瞧,缓缓地说:“面相上看是个机灵的丫头!听说是你在绍县解了围?”得英不知谷游逸是静贵妃的远房表弟,绍县之事乃是谷游逸奉命告知的。静贵妃喜欢听俗闻轶事,能逮住谷游逸,定要听他说说民间故事。
得英尚不知斜刺里杀出来的这位贵妃是敌是友,侧眼瞅林妙生,想寻些蛛丝马迹。林妙生恰狡黠地看向她笑。摸不清葫芦里卖哪味药!求人不如求己,得英拜倒,求静贵妃道:“蒙贵妃娘娘垂询,民女十分想进太医署,请贵妃娘娘帮忙!”
当面有人求帮忙还是头一回,静贵妃问:“那你且说说为什么想进太医署?”若是贪图官运,或是谋个赚银差事,那可是犯了忌讳。虽然得英是口说所想,幸然她所想并非升官发财,因此说道:“民女为完成母亲遗愿,希望在太医署学习后,能出一份力,建立为平民百姓免费看病的医馆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