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郁溪每天都去台球厅写功课。
江依大多数时候在忙,霸占着角落那张球桌,跟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打球。
郁溪也不叫她,就自顾自往那张没人的前台桌边一坐,不一会儿,江依就会一手拎着老式台灯一手甩着插头线走过来,往郁溪面前一摆,纤长手指在郁溪额头上用力一点。
“小心眼睛!”江依说。
大多数时候她们是不说话的。江依打球、抽烟、讲露骨不露骨的荤段子,郁溪算题、做阅读、对台球厅熟了以后也开始叽里咕噜背英文。
江依偶尔局休的时候,会拄着球杆冲她笑一下,烟夹在指间,斑驳红唇间吐出一缕薄烟。
郁溪假装没看见,背英文背的更大声。
唯一的交流,是有时候台球厅的小妹妹会叫:“那台灯哪儿去了?人家要补睫毛膏。”
如果有人想走到郁溪身边拿台灯,就会被江依笑着推搡开:“你那睫毛膏随便涂涂就行了,人家是学生,拿台灯挣前途的。”
一段时间过去,大家都知道了江依有这么一个小妹妹。
每次郁溪用一边肩膀挂着双肩包走进台球厅的时候,就会有不同的人叫:“江依,你的小妹妹来了。”
“我的小妹妹,你好呀。”江依夹着烟冲郁溪笑,一双桃花眼被熏的眯起来:“叫姐姐。”
郁溪开口:“江依。”
江依哼一声。
郁溪也问过江依:“你多大?”
江依说:“你猜。”
郁溪说:“二十二?”
江依看起来挺高兴的:“我有那么年轻吗?”
郁溪问:“你到底多大?”
江依含着烟,一手拎着球杆,另一手在郁溪头上揉了一把:“我已经老了。”
“老得我已经不想告诉你了。”
郁溪在想江依到底多大,难不成快三十?
岁月厚待美人,即便江依的生活看起来并不宽裕,几多磨砺下,时光也并没有在江依身上留下痕迹。
郁溪想,也许江依真的是妖精,从桃花树里走出来,不老不死。
这天江依走近的时候,没传来烟味,而传来一阵甜丝丝的味道,她的影子暂时遮过台灯灯光投射在郁溪的书本上,毛茸茸一片。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郁溪的书本上。
是一根棒棒糖。
郁溪抬头,就看到江依明艳的一张笑脸,丰腴红润的唇间叼着一根棒棒糖:“小妹妹,请你吃糖。”
这段时间,江依请郁溪吃了不少东西。
干脆面,咪咪虾条,娃娃脸雪糕,还有一种棒冰,冻在软塌塌的软塑料管里,一掰两半,一人要头,一人要尾。
郁溪喜欢要尾,圆圆的尾这一端棒冰更多,江依喜欢要头,尖尖的头那一端,吸起来更有乐趣,江依每次都是最后一点碎冰都不放过,成功吸出来以后纵声大笑,斑驳的漆红口红沾在软塑料管上。
这些东西都很便宜,便宜到人均赤贫的祝镇人也能买得起,除了郁溪,郁溪搬到镇上住以后从没有过多余的一分零花钱。
这些东西,都是江依第一次给郁溪吃的。
郁溪不知道是这些东西本来就挺好吃的,还是因为这些东西是江依给的才变得好吃,好吃到可以让人忽略那股浓郁的塑料味和糖精味。
郁溪每次都说:“我给你钱。”
江依每次都说:“小妹妹,我不要。”
作为交换,她会让郁溪帮忙打扫台球厅的卫生,每次郁溪拿刷子刷过台球桌墨绿的毛茸茸的桌面,或者拿扫帚扫地,江依都会跷着腿笑盈盈坐在一旁,有时哼着小调,有时吃咪咪虾条,最后一嘬沾满粉粉的手指:“小妹妹,你动作很利索啊!”
最后她拉下重重的卷闸门,带郁溪去吃一碗辣死人的炒粉。
继干脆面、咪咪虾条、娃娃脸雪糕、棒冰之后,今天江依拿给郁溪吃的,是一个棒棒糖。
江依舔着唇,毫不在意自己口红变得斑驳:“我在戒烟,吃棒棒糖代替。”
“为什么戒烟?”郁溪问。
江依舔着棒棒糖笑:“嗓子抽哑了,说话不好听了呀。”
你声音怎么样都好听的,郁溪在心里说。
不过不抽烟的确对身体好,这是一件好事。郁溪捡起掉在她英语书上的棒棒糖,看了一眼:“我不喜欢西瓜口味的。”
“还有不喜欢西瓜口味的小孩儿?”江依笑。
郁溪说:“嗯,就是不喜欢。”
江依想了想,把没舔多少的棒棒糖举到郁溪面前:“其他的糖都分完了,我这好像是青苹果的,你要么?”
郁溪故作平静的说:“苹果我喜欢的。”
江依说:“好吧让给你吧,谁让我是姐姐呢。”
她把青苹果口味的棒棒糖递给郁溪,自己捡起郁溪英语书上的西瓜味,笑嘻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