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单脚跳出台球厅, 追上刚从台球厅出来一小混混:“小武!”
小武正在门口骑摩托车,一看到江依脸就红了。
小武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不过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 一直在道上混, 所以叫小孩儿也不合适。江依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跟人说话, 尤其是跟女人说话, 一说就脸红,很害羞的样子。
还不是装的。
他算是江依最喜欢的客户, 这会儿江依火急火燎的追出来:“你能载我去个地方么?”
老实说祝镇这地方屁大一点, 想去哪儿走路很快就到了, 摩托车就是小混混们买来装酷用的,小巷七弯八拐,江依要是脚没受伤的话,估计自己跑过去也跟骑摩托差不多快。
小武红着脸:“上、上来吧。”
江依跳到摩托车边一脚跨上去, 摩托车发动起来, 耳边就有了风, 吹动着江依的一袭红裙飘起来猎猎作响, 还有她一头浓密卷曲的发, 在风里飘扬起来,像一面旗。
她身上劣质而浓郁的香水味飘过来, 说玫瑰不玫瑰说茉莉不茉莉, 小武的脸就更红了。
但江依没心思理这些, 她催促:“你开快点儿, 把摩托当飞机开!”
小武一愣:“依姐, 你坐过飞机么?”
祝镇这样的地方,有能力的人早走了,留下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一次出祝镇的机会。坐个大巴去市里,对他们来说就是出很远的门了,“飞机”这种名词听起来,像一个太过遥远的梦。
江依想着那个说“我想造飞机”的清冷少女,心里堵得一疼。
摩托车风风火火开到祝家门口,小武一刹车江依猛得往前一冲,卷曲的发尾扫到小武脖子上。小武脸红蔓延到了脖子根,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祝镇的女人,为什么能连头发丝都妩媚。
江依一下跨下摩托车,急急的单腿往里跳去,背对小武挥挥手:“在这等我。”
江依赶到的时候饭局刚开始。
郁溪的舅妈在说:“郁溪,你给你未来婆婆夹点菜。”
江依听得心里又一堵,她跳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郁溪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在夕阳中闪闪发光,凭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开始的人生,就要这样断送在这。
江依心里很后悔,她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
江依一早知道郁溪被逼婚这事,可少女很淡定的说她有自己的办法,江依就以为这件事被轻描淡写的对付过去了。这会儿她匆匆赶到,正好听到少女清冷的说:“不如我敬未来婆婆一杯吧。”
江依一愣:难道郁溪就这样放弃了?
下一秒她就觉得不可能,她逆光看到少女的侧脸,眸子清淡却泛着挺倔的光,呼应着身上那股狠劲。
郁溪拿起了桌上的啤酒瓶。
因为王家来的都是女人,所以今天郁家没准备白酒,一瓶瓶啤酒摆在桌上,是其他地方早已不见的那种,墨茶色的厚玻璃瓶,反射着夕阳在上面凝出一个小小光斑。
郁溪说着敬酒,脸上可一点没笑,拿着酒瓶就像自己头上砸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江依连惊叫都忘了直接傻掉一瞬。
一股鲜红的血从郁溪额头上淌下来,郁溪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脸平淡的表情,好像她刚才真只是给人敬了杯酒。郁溪说:“要结婚也可以,娶个死人回去,你们家愿不愿意?”
江依完全忘了自己脚上的伤,也不单脚跳了,跑着往里冲的时候,裹着厚纱布的脚踝落在地上一点不觉得疼。
这时郁溪的舅妈尖叫起来:“这丫头是不是真跟她妈一样是疯的?快看她砸哪儿了有没有破相!”
郁溪全凭这张清秀的脸,能被她当商品,要是破了相,商品还怎么卖?
郁溪刚才全程没笑过,听到她舅妈这句话,才挂着一脸血冷笑了一下。
其实这决绝的办法,是早在舅舅舅妈第一次到学校找她时,就已经想好了的。高考比她的命还重要,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怎么可能放弃?
她不怕疼,甚至不怕死,她只怕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不过想归想,那么厚的啤酒瓶子砸在头上可真疼啊。重重磕在她额头上,让她两耳“嗡”的一声,额角一股汩汩的暖流淌下来,烫着她的脸。
她头晕乎乎的,觉得门口照进来的夕阳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意识也跟着变得模糊,总觉得那一片夕阳的影子中,有个火红的影子飘了进来,带来一阵熟悉的香。
她额角的血流的又凶又急,短暂而快速的失血让她站不住,一阵天旋地转中,直愣愣向后倒去。
她以为自己会磕在舅妈家冷硬的地板上,像破损了不值钱的瓷器一样摔得粉碎,没想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温软软的怀抱中。
熟悉的栀子花香温柔的将她包裹。
刚才那随夕阳飘进来的火红的影子不是她的错觉。江依接住了她。
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红裙女人,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直愣愣向后倒去的少女被女人接在怀里,温柔包裹。
王姐眯眯眼睛,想起她跟这女人见过一次,上次她来郁家商量结婚的事时,这女人也出现过,是她儿子叫这女人来送烟,这女人是镇上台球厅的球妹。
她问:“我儿子又叫你来送烟?”
“送什么烟?”女人冷笑一声:“结婚这事你别想了,人今天我带走了,她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王姐这才反应过来女人是搅场子的。
她生得胖,满脸横肉的一脸凶相:“你带她走?人家亲舅舅亲舅妈都在这,人家才是一家人,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样的人也配叫家人?”江依瞥了眼舅舅舅妈两人,一脸轻蔑,看向王姐的眼神又很坚定:“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从今天起,她是我的人。”
她让半晕的少女手臂搭她肩上,勉力扶着人站起来。
女人一身裙子红得像火,嘴上是斑驳漆红的口红,少女额角淌下的血沾在她脸上,两个人都像在灼灼燃烧。
女人自己脚踝上也缠着厚厚的纱布,这会儿扶着额角染血的少女,两人站一起其实有点狼狈。可那火一样燃烧的姿态,让王姐想上前去拦都慑了慑。
但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王姐没敢拦,郁溪舅妈上前拦了:“你要把她带哪去?你一个球妹拽什么拽,你这是拐卖人口!”
这时一直缩在墙角的曹轩大喊一声:“别闹了!”
他都破音了,他妈身影都被他震得晃了两晃,疑惑的缩手看着他。
她这儿子平时最好脾气,只要让他一个人在一边看旧小说,他从来不顶嘴也不说话。
这时却红着眼吼他:“你还嫌闹得不够吗?”
老实人的突然爆发挺吓人的,他妈被吼得愣在原地,这时,江依扶着人走了。
小武骑着摩托车等在门口,听到屋里“砰”一声惊心动魄的,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连火都没敢熄。
没多久,就看到江依扶着一个少女出来。
这少女他在台球厅见过,其实在他们整个镇上也挺有名,是二中的校花,长得清冷又漂亮。每次她一去台球厅,其他球妹就笑着打趣:“依姐的小妹妹来了!”
这会儿江依扶着人出来,怕少女摔了缓步走得特稳。明明他今天耗台球厅打了一天的球,看江依单脚跳了一整天,脚都不能落地的。
江依小心翼翼把人扶到后座坐着,自己跨上去坐在最后护着少女,声音发颤却尽量冷静的说到:“去我家。”
小武看到这少女一脸血已经吓了一跳,走近又看到伤口里还有点碎玻璃渣子,即便他是在道上混的还是被震了:“依姐,这得去诊所。”
“那样的诊所不能去。”江依沉声说:“听我的,去我家。”
小武没办法,骑着摩托车把两人送去了江依家。
江依匆匆道了声谢,拖着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往家走,小武在她身后问:“要我帮忙么?”
江依说:“不要。”
扶着人进屋后,她让郁溪躺在她的行军床上,又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匆匆带上门出去。
“喂。”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抖。
“喂。”叶行舟带点阴鸷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江依说:“你给我派辆车,接我去市里。”
叶行舟有点意外:“现在?”
“嗯,现在。”江依说:“你让车用最快的速度来,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叶行舟问:“你去市里干嘛?”
“逛街。”江依声音里的颤抖快控制不住了:“这小破镇快把我憋疯了。”
叶行舟罕见的笑了一声,只不过那笑声里同样带着阴鸷:“你是不是快待不下去了?你会提前回邶城么?”
“或许吧。”江依捏紧手机:“你能派车来么?”
“能。”叶行舟轻描淡写的说:“等着吧。”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江依冲回屋里,把手机往床垫下一藏,找出一条干净毛巾捂着郁溪额角给她止血,直到楼下传来“滴滴”两声鸣笛,车灯扫过来照透了初降的黑夜。
车真的很快就到了,叶行舟真的有办法。
江依匆匆扶着人下楼。
司机一看一脸血的少女吓了一跳,还有扶着她的女人,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沾了血污,不知怎么也没顾得上擦,应和着女人脸上的浓妆,倒有种妩媚妖娆的味道。
司机说:“不是去市里逛街么?”
“是去市里。”女人扶着少女上车,小心翼翼让少女靠在她肩上:“不过是去医院,快走。”
司机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他也猜不透这两女人是什么关系,都长那么漂亮,是姐妹么?不过一个妩媚一个清冷,又不像姐妹。
虽然他心里有很多嘀咕,但派他来的人,给的钱多到足以让他对这些事闭嘴了。他不再多话,发动车子向市里开去。
郁溪并没有完全晕过去。
她只是晕乎乎的,觉得头很沉,连带着眼皮和四肢都很沉,没有睁眼的力气也没有抬手抬脚的力气。
一阵晕眩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塞进了一辆车。
说来可笑,她这辈子连坐车的经历都很少,还是以前代表二中到市里参加知识竞赛,坐过几次车。
那时车颠来颠去,让郁溪晕车吐了好几次。今天这车显然比以前那种舒服得多,很平稳,只是速度很快,让不习惯坐车的郁溪心里发紧。
耳边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师傅,你再开快一点。”
郁溪虽然迷迷糊糊的,却知道那是江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