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那一日,楚正则看着他惯常穿的玄衣箭袖,微微蹙眉。
他头一次觉得,玄色太沉闷了些。
德忠心领神会,转头就让宫侍捧了一身宝蓝色销金云玟的团花直裰:“您穿这一身,定是清隽雅致、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楚正则瞥了德忠一眼。
德忠恭声道:“关键是,今儿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您穿宝蓝色,正合天意。”
楚正则颔首,换上了这件直裰,步履潇洒地出门,准备与薛玉润在中庭相见。
但,他来到中庭,却只遇上了正想来向他告罪的珑缠:“请陛下恕罪,姑娘的小日子还没有完全结束。今儿没法来向您行礼了。”
楚正则沉吟片刻,便明白珑缠所说的“小日子”指的是癸水。
太医院有专门的人教授他阴阳相调的知识,是故他其实比大多数小娘子都要知道得更清楚些。
他眉心一蹙,跨步向外走去:“她现在身子如何?请医女伺候了吗?”
珑缠一惊,生怕皇上去见小日子里的姑娘,这可不合规矩。
珑缠连忙追了上去:“陛下,请陛下放心,医女一直随侍在侧。晏太医也来给姑娘把过平安脉,姑娘身体康健,没有不适。今天姑娘的小日子也快结束了。”
“所以,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是因为癸水?”楚正则脚步一滞,问道。
听到他直白地指出“癸水”二字,珑缠埋着头点了点。
楚正则揉着自己的眉骨,心下一时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她不是想躲着他。
那就好,檀郞也不必学了。
“朕去看看。”他声调和缓了许多,大步往外走。
珑缠却被吓了一跳,忙道:“陛下……”
“说。”楚正则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皇上能立刻知道“小日子”即是“癸水,那也不会不知道要回避的传统。但见皇上现在的神色,他显然对此嗤之以鼻。珑缠觉得,她要是真把这传统说出口,她未来皇后御侍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珑缠急中生智:“姑娘这些日子气虚体弱,您龙气盛,怕姑娘受不住。”
楚正则脚步一顿,转而道:“朕隔着马车跟她说两句话。”
珑缠松了一口气。
薛玉润坐在马车里,如来时一般铺开棋局,打算借着回程推演她和楚正则先前三劫循环的棋局。
她因为还在小日子里,所以比其他人都更早上马车,由珑缠代为向各处行礼。此时也没什么人能说话。
夏末的天气,还有些热。她的小腹倒是没什么不适,身下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但最上一层铺了凉滑的竹箪,所以也不算难捱。
可是,等棋局铺好,她右手执一枚白玉棋,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她轻叹一声,握着白玉棋,抵着自己的额头。
一如在玲珑苑她反复推演时那样,这一次,她的对面也没有棋手,只有青玉棋子与白玉棋子纵横交错。
这一次,她能瞧见的,不是一人执青玉棋,气吞如虎、安营拔寨,直至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再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而是,一道清隽颀长的身影,一双幽深含笑的眼睛……
薛玉润”嗷“了一声,猛地揉了揉自己的发髻,然后气鼓鼓地一指她对面的位置:“把福娃娃灯笼放这儿,再垫高点。”
宫女依言布置妥当,薛玉润跟福娃娃灯笼面面相觑,它实在是丑得别具一格,让人看完之后,脑海中迟迟无法有别的影像。
薛玉润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愉快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棋。
这样才对嘛。
但是,薛玉润还没琢磨出几步棋路来,就忽地听见外头有人通禀道:“姑娘,赵姑娘来了。”
“哇,她来得怎么这么快。”薛玉润赶紧让宫女把福娃娃灯笼藏起来,然后才笑道:“快请上来。”
她因为来癸水,这些日子都没法见人。赵滢打发雪月来看望了她两次,第二次就说要陪她坐马车。
这一次车驾会直接将她送回薛府,所以也能拐道再送赵滢。
赵滢一上马车,立刻担忧地问道:“汤圆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今天是我小日子的尾巴,没什么不舒服的。”薛玉润安慰道。
赵滢不太信,她仔细地打量薛玉润的眉眼,发现薛玉润的脸上瞧不出憔悴的痕迹,可发髻却是乱的。赵滢的心中愈发难过了。
这得花了多少心力,才能装出如今这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
赵滢不想提及皇上幽会佳人的破事儿,免得戳中薛玉润的伤疤,让她更难过。赵滢只点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赵滢郑重其事地道:“我现在觉得,顾姐姐的话说得特别有道理。”
薛玉润好奇地问道:“什么话?”
“满城芝兰玉树的郎君,你没法挑了。”赵滢压低了声音,在薛玉润身边苦大仇深地耳语道。
薛玉润一愣:“诶?”
“所以,汤圆儿。”赵滢咬牙切齿地扬高了声音:“你一定要来巾帼书院的登高宴啊!”
“登高宴”这三个字,被她说得像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就在几步开外,将这句话听了个正着的楚正则:“……”
珑缠跟着楚正则来,也听见了这句话。她不知道楚正则究竟是否知晓登高宴的真实用意,恨不能把头埋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