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总有办法帮他处理得干干净净。
令苏知情不自禁感叹,这个世界上最擅长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人,果然还是最熟悉法律的人。
放在从前,苏知是不会这么顺手地使唤对方的。
他不屑于用谢疑留给他的人,会觉得羞愧、不安、局促和恼怒。
同理,他也不肯用谢疑的钱,称得上很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信托基金前几年打给他的分红,他放在卡里一分都不用。
任谁见了都要说他一声有骨气。
一如他和谢疑纠缠的那几年中,他每一次拒绝对方时的坚决。
他是没有谢疑有钱,他家是破产了,他从一个富二代变成平民,称得上很落魄。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为了回到曾经的生活在另一个人面前失去自由、失去话语权,还是谢疑这种本来就脑子不正常的狗东西,他跟谢疑针锋相对成那样,对方都能那么兴奋。
要是真顺着他的意思,苏知很怀疑他能做出更变态的事。
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骨子里带着点清高的人。
但,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是忽然有一天吧,某一天他路过江岸,看着滚动的江水,水面倒映着城市的人工灯光,五光十色地不断往前涌,每一滴远去的水都无法回头。
觉得好像这样也没什么意思。
跟一个死人较劲什么呢?
忽然觉得很倦怠,他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从前是为什么那么抗拒那些东西了。
也并不是觉得从前的自己蠢、自尊过剩。
只是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心情,人是会不断往前走的,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是自己。
说起来他如今也三四十岁了,并不算年轻。也就是凭着底子好才经常被人当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但心态确实已经和年轻的时候不再一样。
苏知如今的思路已经是很务实的形状:
谢疑雇人的钱花都花了,他不物尽其用,他和谢疑两头吃亏,算一算只有中间这个律师在躺着拿钱。
岂不是冤大头?
用起对方就渐渐理直气壮了。
那些打到他卡里的分红,他也不再特意分清楚,有需要就用。
甚至有一段时间有点报复性花钱的意思。
像是要把从前跟谢疑斗得鸡飞狗跳的那段日子梗着脖子不肯用的钱,都一口气补回来。
只是因为那些金额实在是太庞大,个人的花费很难对那种体量的余额产生什么大变化,他挥霍了一
阵子很快就厌倦了。
很快停下了这些没意义的举动。
律师:[其实,我冒昧说一句,谢先生已经离开那么久了,您如果遇上合适的人,完全可以尝试发展新感情。不用因为继承了前男友的遗产产生不必要的愧疚和牵挂。]
律师:[也不用担心遗产的问题,谢先生留下的遗嘱中,并没有您寻找新伴侣就追回的条款。即使您开始一段新恋情,也不用影响遗产发放。]
苏知:“……”
他扎扎实实地楞了一下。
反应过来,有些好笑地想:
你就仗着你老板已经火化成灰,不能从骨灰坛里爬出来把你炒掉是吧?
就谢疑那副别人靠近他一点就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咬死的模样。
要听见下属敢鼓动他另寻新欢,恐怕会气得当场就要咬人。
似乎被自己的幻想逗乐了,他猝然笑了一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有些突兀地响起。
迟缓了几秒,意识到什么,才收起笑意。
苏知礼貌且敷衍地回复:[谢谢,不劳挂心。]
他按灭手机。
他并不是因为谢疑才不谈恋爱的,他只是单纯对这件事没兴趣。
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不过,谢疑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记得在遗嘱上加一条不许他谈新男朋友的条款呢?
以那个人的占有欲,不太可能没想到这种漏洞。
那么,就只能是他有意留下的。
“……”
活着的时候护食得跟个疯子一样。
死了又假惺惺地放他自由。
……
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再次熄灭了。
苏知在黑沉的屏幕中看见自己。
这次他没有立刻把屏幕唤醒。
于沉默中和自己对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在桌沿的指尖忽然抽动一下。
看见屏幕倒影中的自己眨了眨眼,模模糊糊的,好像从眼角滑落了一颗像是眼泪的东西。
在这一刻。
在离开谢疑十几年后。
在深夜无人、只有他自己看得到自己内心软弱一面的安静之地。
他终于无比清晰、再也无法否认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一点点,想念那个疯子。
那个只会自以为是用自己的方式爱他的疯子。
—
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苏知的脑子迟缓地启动,脑袋里像是被人为放进去几个不断转动着的、迷乱的旋涡,不受控制的晕沉着。
他还有最后一点记忆。
他在开车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是路过江岸的时候,一辆货车爆胎后不受控制地撞向他。
苏知脑海中的最后一帧画面就是安全气囊弹开,铺满他的整个视线。
再之后,他的意识就跟被拉了闸似的,彻底断片了。
昏迷得太快,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痛。
苏知费劲地撩起眼皮,想。
看来他要醒了——
那应该是被人救了送到医院?
苏知彻底睁开眼。
外界的光源落到他的眼中。
眼前是一片斑斓的色彩,各色的灯光不断闪动,渲染出动感的氛围。
“……”
医院为什么会是这种灯光?医院可以蹦迪吗
?
苏知的脑子还是很晕,理不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让被人捏住下巴提起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视线也跟着被迫仰起,猝不及防看到那张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眉眼英俊刺人、神色略显阴郁的一张脸,才悚然惊了一下。
——谢疑!
不过下一秒,他就淡定了。
哦,死人是不能复生的。
那我就是在做梦了,或许是又产生了幻觉。
眼前无法解释的一切都合理起来。
就是这个梦或者幻觉也太真实了。
真切到他甚至能感觉到谢疑手指上的茧。
谢疑手指上长着淡淡的茧,这和他身居高位的气质略显不搭,苏知隐约知道是因为他小时候的经历并不太顺利,不过具体的他就不清楚了,他跟谢疑就不是能闲聊儿时经历的关系。
这人指节上的微茧摩挲过他的下巴,带着一阵细微的痒意。
谢疑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人,因为他的到来,酒吧包厢中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一样彼此抱着团。
歌声也停了,只有灯光在尴尬的晃动着。
大家都意识到了气氛很凝重,风雨欲来。
只有苏知这个主角之一看起来因为醉的太厉害了,还没反应过来。被掐住下巴也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谢疑沉沉盯着他,眉间冷郁得像要结成冰。
苏知跟他吵完架不肯回别墅,被以前的“朋友”说服来酒吧放松一下。
就喝成了这副样子。
要是他再晚来一点,恐怕苏知能醉的满地乱爬。
他垂下头,正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苏知耳朵上留下一个咬痕。
苏知最恨他在别人面前做出这种举动。
结果就见人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脸颊在他指节上蹭了蹭,嘟嘟囔囔地,反倒自己好像很委屈似的说:“谢疑,你……你跑到哪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快带我回……回家。”
反正是幻觉。
苏知用自己晕眩的大脑想,在幻觉里随便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
谢疑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醉的迷迷糊糊的小情人。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