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谢疑从洗手间拿了热毛巾出来。
先给苏知擦脸,把满脸的泪痕擦干净。
擦到他带着齿痕的那一侧脸颊的时候尤其小心,但苏知还是吸了好几口气。
不是谢疑用的力道重, 而是热水混着泪水和伤痕, 难免有刺激。
有些眼泪流到脖颈上,谢疑解开了几颗睡衣纽扣给他擦。
锁骨处有着星星点点的痕迹, 像雪地上的落梅。
谢疑的视线在上面停留片刻,又转移开。
全部擦干净了之后,谢疑拿起一管药膏给往他脸颊上的齿痕上抹。
药膏的味道有点冲,苏知下意识把脸扭开, 昨天谢疑给他抹药的时候他都神志不清了, 记不清楚这东西到底刺不刺激。单闻味道有点不美妙。
谢疑捏住他下巴,说:“别动。”
苏知鼓了鼓脸颊, 却也没有动了,上药是正事。
药膏被男人略粗擦的指腹抹开, 均匀地覆盖到脸上。
有点痒,苏知忍住去碰的冲动。
这个药膏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闻起来不好闻,擦上去却很温和, 有点凉凉的, 但并不刺激。
苏知看着谢疑拿毛巾擦手指上残留的药膏,有点忧心:“会留疤吗?”
谢疑:“不会。”
苏知是容易留下痕迹的体质,但他代谢的速度也很快, 痕迹总能消除掉,给他一点恢复时间,皮肤总会恢复得白皙如初。
而且,本来这个齿痕就没有多严重, 最重的地方也就是擦破了点皮,就是在脸颊上比较显眼。
苏知:“哦……”
谢疑看出他没说出来的担忧:“大概一周就看不出来了。”
苏知眨眨眼:“那就好。”
他们这次出差大概会花费十天,时间绰绰有余,等他好全了,回到国内就不用为解释伤痕而烦恼了。
苏知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他抬脚去踩谢疑的膝盖。
谢疑握住他的脚踝,又用一块新的毛巾给他擦擦脚。
没几分钟,苏知就被收拾妥当了,除了眼睛还有点红肿,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谢疑放下毛巾,空气中只有淡淡的药膏的味道,有点冲,不算好闻。
谢疑正打算把东西收起来,苏知叫住他,说:“你手上那个……”
苏知看向谢疑手上的齿痕。
为了咬人,他的下巴现在还在疼,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道。
谢疑手上的伤口可比苏知脸上那个玩笑般的齿痕严重多了,刺破了皮看见血肉,从几个齿痕间仍在缓缓往外渗血,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这已经不能称作小伤口。
苏知不安地缩了缩膝盖,咬人时的凶意过去,后悔的情绪蔓延上来。
咬得太重了。
谢疑真是的,也不知道阻止他一下。
但谢疑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给苏知收拾的时候,全程都没有在意自己往外冒血的伤口,偶尔拿纸巾擦一下,又接着动作,好像伤不在他身上一样。
苏知时不时偷瞄,见谢疑好像真的完全不打算管,实在憋不住了,问:“要不要去医院一趟……”
谢疑这才想起来似的,他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说:“不用,我自己处理一下。”
苏知说:“那你现在处理。”
谢疑嗯了声,打开酒店的应急药箱,熟练的给自己处理伤口。
男人坐在沙发上,微
微弯着脊背,有些颓然的姿势,但依旧掩盖不住身躯下蕴含的力量。
他去卫生间拿毛巾的时候,自己应该也洗了把脸,发根有些潮湿,衬得冷漠的眉眼更加锋利,领口上也有水痕。
这倒是有些奇怪,谢疑是个有着轻微整洁强迫症的人,他一般不会让自己身上留下这种失误一样的痕迹。
不过苏知不太确定这水迹是不是他的眼泪蹭上去的,看了几秒钟收回视线。
苏知看着他过于熟稔的处理伤口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里不舒服。
他忍不住想谢疑以前是不是经常受伤,才会这么熟悉这些流程。
谢疑说:“以前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苏知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他轻声说:“是吗……”
谢疑说:“嗯。”
伤口很快就处理好了,谢疑把多余的纱布剪断,合上医药箱。
其实他隐瞒了部分没说。
他确实接受过生存方面的训练,但更多的还是在不停地受伤中锻炼出来的经验,伤的够多,自然就学会怎么处理后续了。
但他此时不想对苏知说这些,只会让苏知的心绪更不稳定。
他已经意识到,苏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明显。
这原本是他从前求之不得的东西,他做梦都想让苏知放下所有的戒备,心甘情愿地待在他的怀抱中。
但当这件事情终于发生的时候,好像有些东西超出了预计。
至少在苏知身上表现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苏知的情绪变得很敏感。
他确实是温和好揉捏了很多,但同时也多了一层朦胧的脆弱,谢疑并不能准确描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谢疑凝神想了会儿,似乎就是他把苏知从酒吧中回带回别墅、第二天又闹了胃病的那次。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知身上就多了一层柔软又破碎的影子。
谢疑忽然想起来他年轻时候的一件事。
那大概是他十四五岁的时候。
他的继父忽然有一天来找他喝酒,那时候他的创业之路刚开始,继父为他提供了很多便利,那大概是他们这一对继父子之间,相对而言关系最和缓的一段时间。
有点像是朋友的相处方式。
继父的酒量并不好,很快就喝的烂醉如泥。
谢疑不动声色地从他口中套出许多话,得知继父那时候已经和母亲已经分居了近半年。
他母亲那阵子病的很重,或许是对整个男性群体都产生了恶感,他的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状况每况愈下,越来越忧郁,他的继父和主治医生聊了一阵子后,主动选择了分居。
他的继父和自己的妻子很久没再见面。
或许他们的婚姻会因此走向结束,谢疑后来知道没有,他们又和好了,但他知道当时那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大。
男人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衰败下来,他那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始生长出老态了。
谢疑当时不能理解,他觉得爱是一种充满占有和靠近的东西,人的本质是贪婪和自私,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抓在手里。
这是他在恶劣的环境中生长出的本能。带着动物性的本能。
他不能理解这种明明很喜欢,却要主动放手的行为。
年轻的谢疑看了醉醺醺吧的男人一阵子,冷声问:“值得吗?”
明明付出了那么多,为
对方养育麻烦的拖油瓶,付出那么多的精力和爱情,最后还自己选择离开。
简直愚蠢到家了。
继父好像醉得一塌糊涂了,但他看着谢疑,却准确回答出了继子模棱的提问:“没有值不值得。等你以后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假如你真的非常非常爱她,不需要任何人要求,也会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等你,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说着笑了一下,但是那个笑更像是哭。
谢疑把他的酒瓶拿开,免得这个酒量奇低的男人继续喝出事。
谢疑选择性地跳过了继父口中“等你爱上一个人”这种假设,当年的他并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他连看多余的人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即使是正值青春期,他也没有向具体的某个人求偶的需求。
不过他那时太天真,不知道爱意的降临并不遵守任何逻辑。
谢疑当时只是有些漠然地心想。
假如他的母亲真的彻底抛弃他的继父,这个一直在为爱情活着的男人会不会活不下去呢?大概率会的吧。
不过谢疑最终没有验证出这个假设的答案,因为他们过了一阵子就和好了,重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