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深夜,歇下片刻,趁她睡着了,他将人揽于怀中。
身躯贴上心窝,肤面的香味侵入鼻腹,是青白的花苞质感。
他摸摸她的发丝,睡了回到燕京城后,最为沉熟的一觉。
次日离开,心不静了。
下朝后的时辰,他总想起那两团坠顶的芙蓉,在眼前又跃又跳,更想起与她帏幄间的交颈,温度犹存。
待批阅完奏折,他没能坐住,又去了坤宁宫。
他想不出借口,便取了随身带的一卷经文,坐在榻案翻看起来。
她好似正准备午憩,但因为他的出现,不得不强撑着作陪。
想是昨夜累着了,她呵欠连天,最后没能扛住,伏在案几便睡了过去。睡颜酣静,有女儿家的娇态。
他看了良久,手越过去,在她指间缱绻一握。
那日小欄窗下,隐隐乎乎的,他头一回体会到,何为温存,何为绕指之柔。
后来再到坤宁宫,便不止一月两回。
去得多了,见她投来疑惑目光,他捋着舌头,尽量流畅地找了个借口:“别的地方,太吵,人太多,朕不喜。”
她听罢,抿嘴嗤了一声,不知是嗤笑于他,还是在笑旁的什么。
他执政有日子了,对于朝中臣工,也都摸了个大概。
谢府与司礼监并无结党之心,两相都恪尽职守,他那位袁姓岳丈,虽曾与谢府有过龃龉,但显然早已冰释,且自打成了国丈,为人也低调不少。
再后来,便是内阁选臣,而谢枝山,亦在考虑之列。
论资质,此人自然及不上老臣,然而三元之辈,才干与劳绩亦是有目共睹,且于他看来,磨堪之例太过死板僵硬。
内阁要的是能臣直臣,并非守旧的老臣,故他亦欲变革,因而打心底来说,是早便有了计较的。
凭心而论,自打入宫,他的皇后不曾插手过朝政。
究其原因,一是与他交谈不多,其二,便是她娘家众人多是本分之辈,论前程论荣华,全不用她这个当皇后的操心。
但内阁改弦更张,所谓破例提拔之事,被闹得后宫亦知。
时隔数月,难得见她再登乾清宫。
她与他提及她大表兄入内阁之事,字字句句,快言快语,唇舌是他及不上的流畅。
而每每听罢,他便拿那些老臣的话背给她听,再看她气急败坏下的忍耐,继而寻词摸句地反驳起来。
有好几句,是他亦想回掷给那些古板之臣的,由她嘴里说出来,莫名令他感觉痛快。
她是极鲜灵的人,谦恭的体态,头却是高昂着的,像骄傲的鸦雀,一碰,咬牙捏拳。
不知那样算不算是逗她,但听她多说几句话,看她与他暗暗瞪眼,却也觉得满足不已。
只是满足之余,越来越闹不清对她是怎么个情性,亦不知她对他,到底是如何作想。
这样懵懂的日子过上几个月,坤宁宫传喜讯了。
初闻消息,他匆匆闭朝,赶去了坤宁宫。
她站在玉阶之上迎他,人虽看着与常日并无二致,但他陡然便有了一阵恐慌,担心她像母妃那样坐不稳胎,更担心她生下同他一样,哑口无声的孩子。
这份担心过了头,人便开始泛胃,食难下咽,且阖不上眼。
乾清宫睡不下,他便干脆宿去了坤宁宫。
她显然不想让他久留,几日后直接问他:“臣妾已有了身子,再不能服侍陛下,陛下为何不去其它妃嫔处歇着?”
他心口一堵,脱口问她:“皇后觉得,朕,为何不去?”
话才落,他蓦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而自她紧蹙的眉心之中亦看出,他的皇后缺心少肺,恐怕早已不拿他当丈夫。
分明长他几岁,却于男女之事闭塞不已。或说二人情思错位,她悸动之时,他不曾给予回应,而他动情之际,她只剩茫然。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佛谒早已对应。
好在木已成舟,他与她已结作夫妇,且即将为人父母,可堂而皇之地陪伴,等她的再一次悸动。
朝事上渐渐旋磨开了,于是闲暇之余,他也不再埋头于经卷之中,而是问问她的脉案,去坤宁宫干坐着,当个守着妻儿的普通男人。
于后宫,她同样有了得心应手之姿。
上就是上,她不与其它人玩打成一片的虚路子,那张嘴利起来,可以把人刺得体无完肤,然而一句轻飘飘的赞扬,却又保全了挑事者的体面。
当然,偶尔她也是个挑拨之人,雍容姿态,几句话令后宫妃嫔忙忙乱乱,今日为伍,明日是敌。
唯有杭嫔,她从不理会。
而杭嫔此人,他极少留意。
除皇后之外,后宫众人,在他眼里是同一张脸。
他母妃性子随和,并不是吹毛求疵之人,亦未想过存心为难皇后。她能理得好后宫,眼下更怀了他的子嗣,于是在其它事上,也便放松了许多。
看出他对杭嫔并无情意,更没再常召杭嫔去寿康宫,或带着与他见面。
然而人心难料,人心亦不足,杭嫔被人利用,竟设套,使得皇后早产。
那一跤,摔得他乱了方寸。
坤宁宫外的半日格外漫长,他失魂落魄,被传到耳朵里的痛声刺得凛凛然。
好在最后母子平安,他胸口钝痛,踉跄着进去看她。
她已昏睡过去,他在榻案守了一宿,才终于守得她转醒。
醒后她望了他好久,开口便道:“我好痛。”
他晃了一瞬,又听她喃声:“陛下还是幸两个妃嫔吧,生孩子太痛,我不想再生了。”
他脑中淆乱,命人抱了小皇子过来,与她端视。
初为人母,她显然不知该如何与孩子相处,陌生的目光,惘惘的一张脸,适应了半个多时辰,才伸手去抱。
久了,眉眼间也现了些柔色,摸脸戳鼻,笑得温软。
他把为孩儿取的名告知于她,再磕磕巴巴应她先前的话:“朕,想过了,朕的子嗣……只能皇后,来生。”
她愕住,抱着孩子愣愣地看过来。
他张口结舌:“皇后,不喜欢……朕么?”
说得这样直白,她该是已然听懂了,于是怔了又怔,片时咬着唇,无声地哽咽起来。
他被她的眼泪灼伤,失措不已:“朕,初为人夫,朕对你不住,朕……没能护住你。”
事出有因,该要问责胆大包天之人。
算计中宫,残害龙嗣,他夺了杭嫔的位阶,再揪出背后指使,一并问罪,处以极刑。
然经此一事,与皇后再相处起来,越发多了份小心。
她出了月子,有儿万事足,不与儿子作耍时,便摆弄她的妆奁。
他投其所好,送了不少首饰,偶尔见她穿了戴了,暗里欢喜。
可她对他,还是那样不冷不热。来了便伺候,与他虚应着,不来,也不会去乾清宫寻他。
他摸不清她的态度,但好在有了孩子,再去乾清宫,便不用寻旁的借口。
孩子半岁时,到了她的千秋宴。
这一回他特意下旨,办得隆重又热闹。
该是白日里与娘家人聊叙得好,到了夜间,她面上犹有笑意,与宫人说着话,脚步亦轻快如飞。
他留在坤宁宫,也不见她面有异色。
各怀心思洗漱过后,都穿着寝衣躺在了榻上。
为帝已一载有余,按说不该再有哪样的慌张时刻,然而同榻而眠,他神思惴惴,心跳得压不住。
腕带着肘一寸寸地移,最终碰到她的手指。
二人都瑟缩了下,他当机立断包握住了她,再撑起身子,试探地望着她:“皇后,朕还想,再要个……公主。”
她仰面回望,许久之后,眼中流出细碎的光,再接着,伸手勾住了他。
膝弯屈下,跌入软枕之中。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舌头一顶:“皇后可知……朕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尾音微抬。
他伏下去:“朕叫,高远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