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贺时渡在兰娘院子里吃酒。
兰娘嗔道:“我以为世子有了燕国的小公主,就忘记奴家了。”
兰娘当年被他从官窑捞出来后,就一直在贺公府中。她有一把好嗓子,各地的曲儿信口拈来。贺时渡还是少年纨绔时,喜欢吟风弄月,他在邺城有自己的别居,常常宴请世家子们听兰娘唱曲。
父亲去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成了南池大司马,那以后再听兰娘唱曲,怎么都不对味。
“世子今日有心事。”兰娘一语中的。
贺时渡扫她一眼:“自作聪明。”
兰娘可不敢再说什么。眼前这男人,一出生就是王孙贵胄,上天给他的全是最好的。
他十四岁那年说要杀匈奴,一战成名;动动嘴皮子,寸兵未出,就灭了燕,后来亡赵也是一路稳进。别人下棋都要吃几顿败子,他连败仗都少有。
军务政务上的事,兰娘不敢说,她聪明地把话题转到男女事上:“世子嫌我自作聪明,就该去燕国小公主那里。”
贺时渡最近确实烦。两个冬天过去了,邺城里细作揪出来一波又一波,仍没找到当初是谁把“南池水”递给嘉宁皇后。为这件事,他耗费太多精力了。
比起耗费精力,更令人厌恶的是这种无力感。
“世子你看!”兰娘指着碧蓝天空上飘荡之物,“春天一到,就有人出来放风筝了。”
兰娘本意是让他抬头看看,换个心情,不料贺时渡忽然大喊:“来人!”
两队训练有素的武士如黑云压城闯入兰娘小院,贺时渡指着天上飘着的那只风筝:“给我射下来!”
兰娘看着这些武士才明白,如今他来自己院里也要堤防,她深深体会到何谓伴君如伴虎。
兵库的人送来攻坚,武士中最厉害的弓箭手拉起弓,羽箭破风而出,直入云霄,穿入风筝。风筝坠在兰娘小院里,正好砸在她悉心栽培的兰草上。
武士捡起风筝,递给贺时渡。
他将插着箭风筝反复检查,什么也没找到。
原来只是一只普通的风筝,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时复闻知此事,夜里拄着拐来南池见他。
“这两年,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什么都没找到。依我看,当初那毒药,就是嘉宁自己配的。否则她后来病成那样,怎么没人给她送药呢?若是真有人和嘉宁接应,这两年你查得这么紧,他们大可推出一个人招人了这事,余下的人全身而退,可你看,查出什么了吗?”
贺时渡拄着脸,盯着灯架上的烛火若有所思,“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父亲的事上,我看你就是偏执!”
“你想想,嘉宁能不知道她毒害父亲的后果么,如果不是给她女儿找好了后路,她怎么敢这么做。”
时复明白了贺时渡的思路,他摇了摇头,“你从前不屑父亲迎娶嘉宁,常年不在府中,这人,你不了解她。”
“说说。”
“表面上柔弱,骨子狠辣,自她来秦国第一天,就只有报仇这一个目标,不放过自己就罢了,檀檀那么小,她也不放过。屁也不懂的孩子,整日被逼着背什么‘临患不忘国,忠也’,自己大名都记不住,《离骚》之流倒是背的滚瓜烂熟。背不会就打手心,她唱秦地的童谣也打手心她要真在乎女儿,怎么都不会以身犯陷。”
“我说呢。”
“嗯?”
“她越强调自己是燕国人,其实越抗拒。原来是从小被这样教育,逆反了。”
“檀檀其实很喜欢秦国的。她也不是当爱国义士那块料,心思都写在脸上,给别人念笑话,还没念出来,她自己倒先要笑断气了。
时复话音刚落,芳年敲门进来:“大司马,大鱼上钩了!”
“说。”
“楼将军刚刚上报,他的眼线在城外发现一队潜伏的燕国人,查清身份,是卓家少将军卓延和他的亲兵。”
卓家是燕国旧部,秦国要一统中原,卓家人要么战败、要么投降。
贺时渡这才有了几分精神:“这帮人此行的目的呢?”
“尚在调查,不过,楼将军猜测,卓延和燕国小公主有婚约在身,此次也许是来救她脱身的。”
“是么?”贺时渡挑眉,“每天十二个时辰里,檀檀睡觉用八个时辰,其余四个时辰都有阿琴盯着,她怎么和卓延取得联系?南池府兵戒备森严,卓家人不会蠢到让少将军硬闯南池吧。”
芳年猜测:“是不是燕国小公主还有别的法子往外送信?”
时复笑了:“你是真不了解她,往大哥衣服里头藏针已经是她所做最大胆的事了。”
贺时渡点了点头,朝着芳年:“让楼仲康去查查柳玉安,但重点还是放在监视卓延上。”
时复提点道:“卓延是卓家独子,能以身犯险,此事非同小可,切记打草惊蛇。”
芳年得令,转身去楼仲康那里下达。
时复想,贺时渡的命令里,并没有提到檀檀,也许是不好让外人来查她,但终究还是要查她的。
“檀檀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贺时渡愣了下,“此事跟她无关,没必要查她。像你说的,要是真有事,她早写在脸上了。这几天派几个人去盯着平昌。”
下午时,檀檀在阿琴的陪伴下去找平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