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以前的温语,而是带着酒味的诨话,言芙愣了几秒,盯着高铤的脸,视物逐渐清晰。
强忍住胃里涌上来的酒劲,对高铤说:“陛下,臣妾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
高铤看见言芙脸上因饮酒量多而泛起的红晕,面上的疲态还有身上难为的酒气,看见她这有失分寸的样子,高铤直犯恶心,偏过身子,“这难看样子,还不快退下”
言芙怔了一下,有些失神。
“是”她行礼答道。
言芙撤开婢女,强撑着站起来又是恭敬的对他们行完礼,端庄的离席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她手握拳养长的指尖刺进肉里,边缘渗血,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一直清醒,不失规矩礼数。
一路稳当地走出德阳殿侧门,又走下几十台阶,如此言芙再没有力气支撑,脚步虚软四处乱撞,不留神踩中地上的鹅卵石,瞬间就失去重心手臂撞到旁边的宫墙。
沫儿赶紧过去扶她却被言芙出手制止,搭着墙她艰难的站起来背身靠在墙上猛地急喘气。
差一点,还好还差那么一点。
头靠宫墙,她失笑着,有些痛苦,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言芙不喜人多,出门也只带一两个婢子跟着。沫儿是上年底才入宫的新人,一进宫便被内务府拨到青荇宫在新夷手底下当差,帮着做些琐碎的杂事。要仔细算起来她今年十五,伺候言芙才大半年,这大半年她见言芙都是端庄大方,得体优雅的,可如今醉酒与往前截然不同的样子,沫儿有些慌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新夷本该同道去,只因早起时候受了风寒,有些着凉。拖着这样的病体是不宜在殿前伺候,宫里既无要事天刚擦黑时她就喝药合衣睡下了。正睡迷糊呢被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婢女来说贵妃娘娘醉酒,想她起来给做碗醒酒汤喝。
汤做好又温了两遍还没等来人回宫,新夷放不下心披上件外衣独自出门宫找去了,刚走到德阳殿侧门便看见言芙瘫靠在宫墙上,满身酒气,衣摆也沾上脚下的黄泥,沫儿就站在她跟前,想去扶人可又不敢。
“娘娘身子不适你为何不去扶住,杵这当木头啊”新夷训斥说。
“姑娘,奴婢,娘娘她不让”
“当差这么不仔细,要你何用”
“是娘娘自己”
“之前教你的规矩呢,都忘了?”
“奴婢不敢忘”沫儿垂着头,小声说。
“回去守着炉子上的药,小心水别煎干”
“多谢姑娘”
言芙闭了眼,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她觉得安静,又感觉心慌。
打发走沫儿新夷上去握住那双用力拽紧的手,轻声与她说:“娘娘夜深了,奴婢带您回宫歇息吧”
她缓缓睁开眼睛。
“二更天里,夜凉,您身子才好不宜在外边多待”
“是啊”言芙苦笑说:“也累了,回去吧”
两人前头是片浑浊的黑暗,只有新夷手里那盏宫灯的亮光照着。
“我刚,我刚又以为那人是他”言芙无奈的说。
“您还记得他样子?”
“记不清,但与他总归是差不多的,他要还活着应该也这么大岁数,不,他的岁数大,应该还老,可他又爱骑马,应该年轻”言芙自说自话。
夜风犀利,顷刻间袭来的风刺得人身痒,言芙的酒意也被这几阵风给吹散不少。
“那个婢子怎么样?”一脚踏进黑夜,言芙用哑了的嗓子问。
“拖到乱葬岗,扔了”
“可有看见其他人?”
“我让小安子在角楼附近守了三天,看见一眼生的宫人过来翻找,当时天太黑小安子不好跟,只到宣云宫附近,小安子从旁打听,那婢子的来历和娘娘您预想的一样”
“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单青荇宫,别的宫里也有不少”
言芙沉声道:“那就先从我宫里查起,看有多少个不干净的”
“奴婢已经着人去办”
“记着留下几个活口,哪来的丢回哪去”
“明白”
“成安几时回来?”
“奴婢昨日已传信给他,想再有些日子就能到云都了”
“叫他务是在下月十五前赶到,否则陛下的生辰寿礼,本宫要送不出去了”
“娘娘放心,成安知道轻重,不会让娘娘失望”
“嗯”言芙应着,闻见空气里的花香,“四月了,他的生辰也到,你寻个天气好的时候替我出宫去看看他吧,让了尘大师多颂几遍祈福的经,都十年了,他就算有再多的劫现在也该受完,生人不能为此多做什么,只求这些经文能让他的往生路好走,下辈子投个好胎,平安一世”
“是”
两人搀扶着前走,身后的影子交叠,正如这些年里那些或明或暗的时候。言芙当时入宫是为了报仇,她一步步往上爬,从最末等的官女到贵妃,这十年的艰辛新夷全看在眼里,而她也始终跟在身边,看她辉煌,也看她落寞,看她为了设局,步步维艰。
十年变化,不似当年人,也非当年事。就连新夷,她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来监视她,还是来帮助她的,或许兼而有之吧。
再三的犹豫下,新夷还是挑明说:“主上来信,邀您夏日相见,您还有二十七日”
这是早晨收到的信,新夷本想等过几日她心情缓和才说。
“知道了”言芙应着。
偷来苟活的命,由不得自己决定。
寒夜里透不出光,寂静深处总会有几阵寒风过来扰人,两人身外虽都披了件能用做挡风的袍子可也不济事,该受的风还得受。
夜越深,风也越强烈,从内到外渗透进骨子里。
言芙每走一步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阵寒气在身体里乱窜,凉了肺腑,没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