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要撞了南墙,才会后悔做过的错事。
而现在,若要让霍烟说一桩她最后悔的事,那就是——招惹慕槿。
她绝不该招惹慕槿。
也没有人该去招惹慕槿。
霍烟躲在柜门后,腐臭的气息搅动尘灰,她全身血污,冷汗仆仆跌落。作为千金大小姐,她平日绝不会来这种地方。但她顾不了了,顾不了那么多了。
慕槿明明是孤女,就是个孤女……霍烟的手捂住嘴,恐惧的眼泪流下。
嘎吱——
门却猛地被打开了。
只见一张清丽的脸出现。与之同时映入霍烟悚然撑大的眼帘的,是弯弯的睫毛,如雪的肌肤,一双似乎随时会垂泪的杏眼。这是和春日最明净的仙灵一般长相。
那人看着她,露出了微笑。
“霍小姐,别怪我。”
声音也又轻又软。
“是你自己——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啊!!!!!!”
…
半日前。
寒城从不是什么公平的地方。当霍家派人喊走那位新来的慕姑娘时,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个想法。
当时,晚春时节,冷雨敲落石阶,慕槿不过刚踏出帐篷,就碰见杨婶。
“槿姑娘,不好了!霍家小姐正着人唤你去讯事堂!”
杨婶面容严峻。
只因众人皆知,慕槿和霍烟有不小的过节。
一切起源,都和陵霄少君有关。
寒城霍家,作为古城望族,是最早跟随陵霄少君的势力,为其左膀右臂。
霍烟在五年前对陵霄少君一见钟情,用尽心思想成为其道侣,但谁知道,从不过问女色的少君宛陵霄不过去了一趟东岭,便带回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孤女。
两人夜夜同宿一帐,虽未给名分,关系却不言而喻。而这个人,正是慕槿。她绊住了霍家和宛陵霄联姻的路,自然也成为了其眼中刺。
“少君半月前离城闭关,无法在场为你说话……霍家在寒城掌事多年,势力不小,你要小心。”杨婶目光落到慕槿身上,不由生出怜意。
只见慕槿低垂眼眸,肤白如雪,身姿纤瘦,宛如雪中花。
纸伞下,她一身白裙飘摇,头顶两朵木槿,虽看上去弱小,眼神却甚为纯净。这样的纯粹……与西岭格格不入。
不由让人怜惜,也担心即将发生的事。
“杨婶,”慕槿问,“您可知霍家小姐为何寻我过去?”
“我,我不知。”
没有得到答案,慕槿轻轻抿唇,披上兔毛袄,前往讯事堂。
寒城,坐落于西岭山地之上。遥遥望去,山岭上似负陈雪。
但走近看,那都是“方寸帐”和西岭群殿。多年以来,西岭和北五郡陷于战乱纷争,众人便居于可方寸化天地的道法帐篷和殿堂,便于转移。
冷雨下,雪白的殿堂覆上青色,慕槿刚刚走入,便感受到肃杀的气息压来,许多目光俱投在她身上。
这是常见之景。
因为慕槿在此的身份实在太微妙、太敏感了。
宛陵霄,当今西岭说一不二的掌事人,不世出的惊才绝艳,杀伐果断,不过百岁便执掌西岭三城,是难觅的奇才。
百年来,想要和他成为道侣的人前仆后继,他却从未留任何女子在身边,却在两年前诡异地为慕槿破例。
然而,他并未给慕槿任何名分和照顾,只是把她安置于一帐中,时不时去过一次夜。
虽说西南民风开放,但以他们这种身份悬殊的景况,宛陵霄对慕槿的态度着实令人玩味。
似暧昧……也似轻视。
“跪下!”慕槿方入大帐,便听人冲她吼道。
慕槿未动。
高台上的人冷笑:“怎么?慕槿,你以为你是少君豢养的金丝雀,便不用跪了吗?你别忘了,你未到西岭时,霍家便为少君献城献计,可谓劳苦功高,如今虽然不掌城,在西岭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怎么,你要仗着少君宠爱,忤逆老族和四品高手吗?”
众人发出嗤笑。
西岭除宛陵霄外,势力纷杂,旧族依旧握有权柄,无名无分的慕槿在此根本难以说话。
除此外,此界极为重视修为,七至一品,七为下,一为尊。下必尊上。
慕槿作为一个毫无修行天分的无品弱女,面对四品高手的问话和命令,自然应当听从。
慕槿面无表情,面色微微泛白。
随即,她提起裙摆,缓缓跪下。
匿在人群中的杨婶见此状,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知,这位慕姑娘,又开始忍辱负重了。
“二小姐,她来了。”
大帐的上座坐着一位娇媚的少女,正是寒城城主之女霍烟。
她昂首而坐,遍身绫罗,沾满珠光宝气,一眼便能看出贵气,和慕槿的素雅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装扮和气势上看,便可知两人身份云壤之别。
瞥见慕槿,她冷冷哼了两声。
慕槿则挺直腰,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霍二小姐,听闻您找我过来,有何事?”
“何事——”
霍烟这才正眼瞧她,眼中却藏刀,“你自己做了何事,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
慕槿默了一息,摇头,“我不知。”
霍烟再次冷笑,声音拔尖了几度。“出。”
只见她从芥子囊中召出一叠信,随即劈头盖脸地朝慕槿砸去。
作为城主之女,霍烟的修为是准五品,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如她所料,慕槿无法躲避,信打在身上,被迫埋下了头。
霍烟又抬手指向慕槿,“你可知,你做的好事我都发现了!自你出现,我就怀疑你对陵霄哥哥不怀好意……天可怜见,我今日发现果然如此!你竟朝北五郡出卖陵霄哥哥的踪迹!”
霍烟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本有部分还持观望态度的人,皆变了脸色。
霍烟的话直指近来西岭发生的一桩大事。
一月前,宛陵霄在北部征伐时遭遇伏击。
虽他凭借足够的狠毒和缜密,以提前备好的献祭血阵把敌方修士屠戮殆尽,但也因此受了重伤。
回归西岭后,宛陵霄便直接前往最隐秘的潋山洞府闭关养伤,到今日起已有二旬之久,众人皆道他状况难明。
霍烟:“这些信,是我霍家在北域讯鸟所截住的!我亦得到你帐前门房阿叙的证言,是你诱他助你传讯!”
地面铺满淡红的信笺。
慕槿低头,其上寥寥数笔,写的皆是宛陵霄前三月的行踪,字迹和落款却也与她相同。
然而,她分明记得,她从未见过这种信笺。
至于霍烟提到的门房阿叙,她记得她前日还为其看过伤,此外便再无交集。
一切只能说明,这是诬陷……慕槿双手握紧。
“我没写过。”她昂头,乌黑的眼中浮起一层雾,语调却铿锵有力,“我不知在霍小姐口中的阿叙为何如此说……霍小姐如果非要如此定慕槿的罪,不如把阿叙唤过来,我和他对质。”
“没写过,没写过,没信过……”霍烟却皱起鼻子,阴阳怪气地道,“若人言和事实永远相通,那这天下可就太平了。”
“我告诉你,阿叙已死,却死前也要指正你——”她一步跃下,倏然一把拉起慕烟的手。
慕烟感到手腕一股刺痛,竟是霍烟用指尖飞快地取了她的血,随即将其滴落到信笺上。
“你恐怕还不知道阿叙指认了你什么吧?他指认你,为让北方那些蛮子确信信件出于你手无疑,在信笺上留下了可追踪你的灵印。”
霍烟抬手,又召出一件闪着金光的雪白灵器,“大家看好,这是连灵器,可印出五品以下之人的灵印。这信上,每封都有慕槿的灵印!”
慕槿睁大眼睛,只见那信笺上的血流转,当真和纸面融为一体,随后缓缓流转,一朵朵栩栩绽放的木槿花浮出。
木槿花……的确是她的法印。但……
慕槿望向霍烟的眼中浮现愤怒,嘴唇亦轻颤。
“我从未写过,我也不知道灵印为何会在信上,这分明是有人构陷……”
她的辩解却似乎是徒劳。
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她,包括先前寻她来的杨婶。对方站在人群中,眼底流露惘然、震惊和失望。似铁证如山,对方也要相信了。
“构陷?我有证据,你有证据吗?”霍烟松开了慕槿的手,她跌倒在地。随后有人冲上来,凶狠地押住了她。
霍烟又回头,看向了一旁闭眼的老者,行了一礼,“大老老,这慕槿还在嘴硬,孙女特请对她使出抽魂之刑,观她魂魄形态,查明真相……之后,再为她打上审魂钉,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哗然。
抽魂,这是只有三品以上高手才可使的灵术,令人生不如死,是西岭极刑之一。
而审魂钉,也只有三品可使,通常用以钉于罪大恶极的恶人身上,一旦被钉,来世便只可入畜生道,更是难见的刑罚。
霍家……必定恨毒了慕槿。
“准。”很明显,霍家早有准备。老者点头。
他是霍家大老老,三品高手,此室之内,无人敢忤逆。
不过摆了摆手,慕槿便被押着跪倒在其面前。
慕槿声音发颤:“我说了,我没有……”
“慢!”
人群涌动声起。
随即霍烟吃惊道:“杨婶,你怎么……”
出来的正是先前来寻慕槿的杨婶,“霍小姐,我望你三思。”
她粗妇打扮,素衣素鞋,众人却都为她让位。
“我……”霍烟瞪大眼睛,却又扯了扯嘴角,“杨婶,您是陵霄哥哥的奶娘,我敬重您。我也知您与慕槿关系亲近,但如今铁证如山……您难道包庇这么一个背叛西岭、居心叵测害他的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