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他真的很困。
而且他太疼了,这样深的刀口压着布料,刀抹了毒,他现在意识恍惚,眼前一片黑,只能感到难以忍受的疼,像是千万虫蚁噬咬骨骼。
他还没有药。
此时云州所有的医馆定然埋伏了贵妃的人,他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算了吧。
他想。
你瞧,有这样多的人希望你死去。
街边的陌生人想让你死,你打小尊敬的贵妃娘娘想让你死,你看着长大的兄弟想让你死,连你最孺慕的君父都想让你死。
那你活着还有什么必要呢。
鹤声劝自己。
他低着头,此时已经瞧不清任何东西,他只是无声笑着,笑得眼尾殷红,肋骨发疼,双手按在地上,粗粝的沙渗入手上细密的伤口,他太累了。
那你就去死吧。
鹤声告诉自己。
这是个顶好的地方,除了城里流窜的泼皮无赖,没有人会记得这里,这是这座城最肮脏的地方,堆满了一切没有用处的废料。
老鼠踩着污水窜入洞中,乌鸦停在箩筐上,啄筐里的臭鱼烂虾。
这是被世人遗忘的地方。
他死在这里就很好,不麻烦任何人,甚至不需要人给他收尸。
他可以和这些臭鱼烂虾一起,慢慢腐烂,变成莹莹的白骨。
鹤声觉得这是件很划算的事。
就这样吧,他太累了。
他不想挣扎了。
鹤声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越来越黑,像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叮——”
步摇晃荡的声音。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她手里提着兔子灯,柔和的灯光映着她苍白的小脸儿,眉黛青颦,眼梢微红,像碾碎的朱丹,几丝头发散散垂落下来,项颈瓷白,脆弱得一碰就散,像价值连城的青瓷。
那是长大后的秦晚妆。
鹤声一眼就认出来了。
“后来呢。”秦晚妆咬着果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我猜一猜,后来,那姑娘是不是把小乞丐捡回家啦。”
“话本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然后那位小姐定然和那个小乞丐成婚啦。”小猫儿仰着小脑袋。
脏兮兮的小孩儿也从被子里出来,怯声怯气地说:“当真把小乞丐捡回家了吗?”
鹤声轻轻应了声。
“小乞丐治好了伤便离开了,那姑娘后来也有了亲事。”
他轻笑,漂亮的眸子里却藏着点淡淡的难过。
“天黑了,往往,你该回家了。”鹤声道。
秦晚妆不大高兴:“可这若是在话本里,小乞丐就要求娶那位小姐的,小乞丐为何不求娶她呀。”
她不理解,很不理解。
救命之恩,怎么能不以身相许。
通常的话本里都不是这样写的!
这样不行!
“为何——”鹤声轻声喃喃。
大抵是因为那小乞丐太害怕了。
他害怕自己流离失所,终其一生都落不得安稳。
他害怕他的小姑娘受他拖累,不得善终。
那个小乞丐想。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堂堂正正站在祖庙,受封加冕,他就带着天底下最珍贵的琉璃美玉,给他的好姑娘下聘;他就召集天底下手最灵巧的绣娘,让她们为她的好姑娘绣独一无二的霞帔;他就给她最盛大的结亲礼,教她成为天下人都羡慕的姑娘。
如果有那个时候。
他就带她去天底下所有地方,带她去看最壮阔的山崖,带她喝最香甜的美酒,带她去大漠、去草野、去最繁华的城池、去最瑰丽的山谷。
可是小乞丐很没用。
小乞丐甚至没办法让他的姑娘活着。
小猫儿久久等不到答案,就开始不高兴,小爪子扯扯他的袖摆,巴巴地问:“为什么呀。”
“因为小乞丐是个懦弱的人。”鹤声揉揉她的长发,清澈的桃花眼这时显得有些黯淡,“他太懦弱了,他不敢向那位小姐提亲。”
“啊——”小猫儿拧着小眉头,真心实意为小乞丐发愁,“这样不行呐,小乞丐应该再勇敢一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