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流水。
小猫儿低着头, 这会儿倒是安静下来,认真细致地瞧着眼前的茶花丛,趁着漂亮哥哥不注意, 悄悄把脸贴上去蹭一蹭,夜间的露水沾湿长睫, 小猫儿眨了眨眼睛, 眉舒眼笑。
那么、那么好看呀。
小猫儿用指尖戳戳茶花瓣, 心里好像塞满了甜滋滋的绵白糖,这会儿劈里啪啦炸开,炸得小姑娘晕晕乎乎。
这是她的山茶花呢。
满山的茶花都是她的!
漂亮哥哥送给她的!
秦晚妆从前看话本时,总能瞧见有些人闯进金光闪闪、满是金银的山洞,然后就乐不思蜀,躺在金山银山上不愿意出来, 之后便会被设下陷阱的美人儿妖怪吃掉。
从前的小姑娘很瞧不起这些人。
笨死啦, 天下哪会掉馅饼呀。
这些人一点都不正派, 是很贪心很贪心的坏人!
她觉得,若是让自己进山洞,一定什么都不瞧,直接把美人妖怪抓去见官,为民除害, 当个端端正正的侠女。
然而此刻。
皓月千里,山茶似火烧。
秦小猫儿的心突然就化了。
她乍然明白了那些人的心情,但她觉得自己要更过分一些,她非但想去山茶丛里打个滚儿, 还想去拉着美人妖怪和她一起打滚儿。
哎呀——
这样不行呀——
秦小猫儿在心底悄悄唾弃自己。
她总是脏兮兮的, 自然可以去茶花丛里打滚儿, 可是漂亮哥哥是个很干净的孩子呀, 她可不能带坏他。
否则,若是让漂亮哥哥知道她也同那些进山洞的人一样,她该怎么办呀;若是漂亮哥哥不欢喜她了,她该怎么办呀。
她、她还没有娶到漂亮哥哥呢,她得继续装作乖乖巧巧的小孩儿,把漂亮哥哥完完全全骗进秦府才行呐。
“往往。”
少年人循着月光走过来,嗓音清澈明净。
秦晚妆想得正出神,陡然听见漂亮哥哥开口,心头漏了一拍,耳尖红红,蹭地窜入茶花丛里。
这只脸皮薄的小东西一害羞就要躲起来,自个儿一个人悄悄地开心,又忍不住想去瞧瞧她的漂亮哥哥,自以为十分隐秘地探出小脑袋,又快速往回蹭。
哎呀——
她的漂亮哥哥怎么这样漂亮呀。
少年人站在月光下,绛红色邹纱长衣垂地,沾了些泥点儿,却丝毫不损端艳,他瞧着山茶丛后的小猫儿,眸光认真又赤忱,笑得清清润润的,如初消融的雪水般干净温和。
“往往。”他又轻声唤。
“往往、往往是谁呀。”秦晚妆眨了眨眼睛,又想使坏,眸子晶晶亮亮的,又悄悄往里挪了挪。
鹤声哑然失笑:“是我的好姑娘。”
花枝招摇。
秦晚妆忍不住又探出小脑袋,耳尖一抖一抖,嗓音绵绵软软,继续问:“你的好姑娘是谁呀。”
“是秦往往。”
少年人的嗓音落在茶花丛间。
秦晚妆仰头瞧着鹤声,声音甜腻腻的:“秦往往?”
鹤声颔首:“是,秦往往。”
秦往往、秦往往。
嘿嘿。
漂亮哥哥叫这三个字为何这样好听呀。
“唔。”小猫儿躲在山茶丛后面,重重点头,道,“秦往往,我知道她的,她是全云州最乖巧最好看的小姑娘,是不是。”
软绵绵的嗓音浮在晚风里,每一丝都是甜的。
鹤声听着她的声音,眉眼弯着,轻声笑出来,他能想见山茶丛后面的小姑娘的模样,那个娇贵的小东西此时定然低着头,悄悄脸红,闪着亮晶晶的眸子,等着自己夸一夸她。
他也只好顺着小姑娘的话,嗓音清冽干净:“是,秦往往是全云州最乖巧最聪明的姑娘。”
“她非但是全云州城最乖巧最聪明的姑娘,还是整个济朝最乖巧最聪明的姑娘,是全天下最乖巧最聪明的姑娘。”
少年人清清凉凉的话语落在满坡的山茶上,他站在山茶丛前,带着笑,温声细语哄着里面的小猫儿。
“济朝有美玉如烟霞,凉川有丹山石壁,海外仙山有连绵不绝的奇花异草,此三者,世人谓之为天下大美。”
“然,美不及秦往往万一。”
!!!
秦晚妆睁大眼睛,心里的小花儿又炸开。
漂亮哥哥在说什么——
当、当真吗。
她竟是这样的好姑娘吗。
“当真吗?”秦晚妆晕晕乎乎的,眉眼弯得像月牙,大抵是实在害羞,说话还磕磕巴巴道“你、你可不许骗她,她是很聪明的小姑娘呢。”
少年人长身鹤立,瞧着山茶丛枝叶晃动,又笑:“自然不敢欺哄姑娘。”
哎呀——
那她果然是这样好的姑娘啦。
既如此、既如此——
她与漂亮哥哥很相称的。
她也觉得漂亮哥哥是全天下最温柔、最良善的好孩子呢。
嘿嘿。
小猫儿躲在山茶丛里,双手指节交叉撑着小下巴,眉舒眼笑,漂亮的眸子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澄净又闪亮。
她轻轻咳了一声,她决定好好褒奖一下漂亮哥哥:“你、你说得很好,我很欢喜呢,你想要什么,你说一说,我都去帮你拿到,好不好呀。”
鹤声垂首,又笑:“秦往往呢,秦往往欢喜吗?”
“秦往往也欢喜呀。”小猫儿恨不得冲出去对她的漂亮哥哥表忠心,又实在害羞,想了想,只好自己一个人伸开手比划,“她可欢喜啦,欢喜得不得了呢。”
“那我想见一见秦往往。”月光下,少年人眉目清浅,是干干净净的好模样,“好不好。”
秦晚妆耳尖一抖一抖,悄悄探出去一个小脑袋。
哎呀,当然要满足漂亮哥哥啦。
小猫儿仰起小脸儿,正对上漂亮哥哥清清润润的目光,少年人又笑着,本就端艳无双的姿容显得愈发耀眼,清澈的桃花眼里好像流着银河,又像倒映着月亮。
绛红色长衣垂落,少年人长身鹤立,身姿挺拔,恍若精雕细琢之后方能得见的无暇美玉,他踩着月光朝小猫儿走过来,身上带着清清浅浅的山茶香。
像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茶花精。
倘若山中真有神仙,见着漂亮哥哥大抵也会自惭形秽。
秦晚妆突然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这是她的漂亮哥哥呢,她一个人的。
鹤声走过来,俯身摘掉小猫儿脸上沾着的青叶,小猫儿仰着头,娇声娇气的:“我就是秦往往呀。”
“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呀。”
“我可厉害啦,你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取来的——”小猫儿缩在鹤声怀里,举起小爪子轻轻挠了挠鹤声的掌心,心里想着,待会儿去就去把阿兄叫醒,让他去找漂亮哥哥想要的东西。
秦晚妆瞧着眼前干干净净的少年人,心里已然升起些莫名的责任感。
她要娶漂亮哥哥的。
不能在漂亮哥哥面前失了面子呀。
这一瞬间,小猫儿已经在心里罗列了许许多多的物什,从金器美玉到绫罗绸缎,哪怕是深海里的珍珠、天上的月亮,她能拿到的,都要去试着都为漂亮哥哥找来呢。
漂亮哥哥这样好看,这样善良,像不谙世事的山茶精一样,待她又这样好,她一定把漂亮哥哥养起来,养在金银美玉堆成的屋子里,细心浇灌,日日瞧着,把漂亮哥哥捧到手心里,供到天上去。
嘻嘻。
她实在是一个很有志向的好姑娘呢。
“你要什么呀,我都能给你哒,漂亮哥哥,我可厉害啦。”小猫儿晕乎乎地重复,又开始扯鹤声的袖子。
鹤声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便知她又在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眉眼弯着,清瘦瓷白的指尖触上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儿,他把沾在小姑娘脸上细碎的山茶花瓣捡干净了,伸手覆上秦晚妆的眼睛。
漂亮哥哥的手清清凉凉的,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一样,秦小猫儿眨眨眼睛,乖乖巧巧的,提醒他:“漂亮哥哥,我看不见啦。”
“嗯。”少年人轻轻应了声,“往往,我要你记着今日,不要忘了,好不好。”
他惯来知道小姑娘的记忆很短,哪怕往常他倾尽心力捧着护着,说不准这只小没良心的转头又忘了,这都是常有的是,他习惯了。
他最不缺的就是心力,秦往往只需要记住一点点,不要忘记他,就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至于旁的,只好等他再想出些哄小姑娘开心的法子,再继续捧着供着,把这只小东西脑海里属于他的记忆再拉长些,一点一点拉长,最后也是一辈子。
“自然不会忘记呀。”秦晚妆反驳,她哼哼唧唧的,“我才不会忘呢,我这样聪明,往常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说到半晌,秦晚妆陡然想起阿桥,干巴巴扯了扯鹤声的袖子,别别扭扭道:“我、我知道啦,漂亮哥哥,我不会忘记哒,我一定好好记着。”
“记一辈子。”她又张开小手,摇头晃脑的,说着说着又开心起来,尾音扬长,“记那么久那么久——”
鹤声屈膝同小猫儿平视,透过指缝,小猫儿眉眼弯弯的,瞧着很开心,却没把眼睛睁开。
小姑娘不知道漂亮哥哥为什么要捂她的眼睛,但她很乖巧,漂亮哥哥不让她看,她就不看。
秦晚妆这会儿阖着眼,卷翘的长睫一颤一颤地,沾了点细碎的山茶,殷红色,像胭脂,又像烧起的云霞。
清瘦瓷白的指尖抹上长睫,鹤声将最后一抹山茶抹尽了,轻轻笑出声,远处升起一丝薄薄的光亮,鹤声微掀眼帘,才放下手,温言细语:“好孩子,睁眼。”
小猫儿乖乖睁眼。
哎呀——
天亮了吗。
不应当呀,她分明才出来没多久呀。
奇奇怪怪。
秦晚妆踮起脚尖去望远山微微掀起的光亮,嗓音软绵绵的,干巴巴道:“那里好亮呀,是不是烧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