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裕王殿下何等尊贵,哪儿会轻易想起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的,你再等等,待我去向殿下禀明你的功绩,再为你讨赏,甭管你要的是仕途和金银,一一都会许给你的。”
徐敬山微掀眼帘,瞧了瞧眼前人,不知怎地笑出声来,语气温柔,轻轻拈了拈指尖,目光垂着,辨不清什么神情。
“好罢,自然都听章大人的。”他道。
“安抚好了?”全公公躺在竹椅,半眯着眼,他身后有几个摇扇的小厮,这会儿都毕恭毕敬低着头,全公公轻声哼笑,“看好那个乐师,到时候上面儿查起来,就把那乐师推出去。”
“是。”章伏恭恭敬敬垂首,有些心惊,“若是那乐师把咱们供出来……”
全公公微微抬眼:“他能供出来谁,裕王吗?”
他轻轻笑:“裕王,与我等何干啊。”
全公公搀着小厮的胳膊站起来,语调悠长,这会儿笑眯眯的,散散漫漫:“章伏,别听见裕王就瞪直了眼,他嘛,就是个宫里长大的野孩子,幸得太后娘娘庇佑才得以出京封王。”
“咱家让你瞧瞧真正金贵的祖宗。”
不顾章伏诧异的神色,全公公笑得慈祥:“瞧瞧他如何哭,如何死,到时候,咱家给你个机会,准允你去给那位贵人挖坟,如何啊。”
“这……”章伏一头雾水,“爷抬爱了,属下惶恐。”
全公公轻哼一声,步子慢悠悠的,把桌案上摆好的字条慢慢卷起来,递给小厮:“把信儿放出去,咱们早些干完活儿,早点儿回宫交差。”
“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爷,柴屋里那小姑娘瞧着要不行了……”
婢女跑进来,面容焦急:“爷,那小姑娘无论如何叫也叫不醒,现下浑身发冷,冷得像冰块儿一样,气儿弱得很。”
“郎中说了,若是要治,得、得找九活节,这不是宫里才有的东西吗,咱们现下根本找不着啊。”
全公公微微皱眉,冷斥道:“急什么,不懂规矩。”
“九活节自然是宫里的东西。”他不紧不慢的,取了帕子净了净手,斜斜睨了婢女一眼,“那是陛下跟娘娘才用得起的药,给个小姑娘,还不让人笑话。”
“叫那个郎中随便治治,找些汤药吊着命,别让她死了就成,咱家拿那个小姑娘还有用处。”
“唔。”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实在救不活,瞧着像个活人也可。”
“滴答——”
雨水顺着浅灰瓦楞滑落而下,溅到残败的桃花枝上,桃花枝轻轻一弯,零星桃花簌簌而落,打在鹤声身上。
少年人立于庭下,目光直直看着院门,雨水打湿袖口也浑然未觉,他嗓音沙哑:“秦家小姐呢。”
绛红色长衣沾了一夜的尘灰露水,显得有些脏乱,长发松松散散垂落下来,掩住少年人的半张脸,半明半暗间,衬得少年人的脸色愈发憔悴苍白。
院门站着的小厮瞧见少年人,弯身打了个长揖,却不带什么恭敬意思:“奴问太子殿下晨安。”
刹那间,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弯刀乍然出鞘,寒光一闪,直直抵住小厮的脖颈,只消再往前进一寸,鲜血便会冲破脖颈。
小厮浑身僵硬,下意识抬头,对上少年人冷戾的眸光,鹤声瓷白的指尖按着弯刀,嗓音清冷如碎冰,那双原本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数不清的暗流。
他慢慢咬字:“孤在问你话。”
“秦家小姐在何处。”
少年人的嗓音有些颤抖,眼尾发红,一动不动盯着小厮,像匹山穷水尽时行将死去的饿狼。
“秦家小姐在何处——”咬着牙的声音,小厮只觉脖颈刺疼,鲜血汩汩而流,浸红了衣衫。
小厮心里倏地一空,冷汗涔涔而落,他长呼一口气,拿捏住姿态:“太子殿下,您若是杀了我,这辈子都见不到秦三小姐了。”
少年人的手僵住,冷笑一声:“若真有那一日,孤就打回京师,杀了皇宫里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废物殉葬。”
“所有人都死。”
“所有人都别活。”
冷如冰渣的话语落在院子里,院子里竟是连风声都无,桃花也不落了,天地像是僵住了一样。
少年人侧身瞧着小厮,言语凛冽,手里的弯刀堪堪顿住:“带孤去见秦家小姐。”
“自然,自然。”小厮咽了口唾沫,“殿下息怒,奴今日来此,便是应了主子的吩咐,来邀您去同秦家小姐相会的。”
“只您一人。”小厮强调。
“殿下——”
天三猛地出声:“殿下,他们敢来找您,定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殿下不能去……”
少年人眉目疏淡,乍然松了口气,打昨夜起便悬起的心这时才稍显安定,道:“可。”
天好像亮了。
小猫儿迷迷糊糊间,感觉眼前有些苍白,总算不是浓重的黑了。
先前的黑漆漆很唬人。
她不喜欢那样的黑。
她虽然是天底下顶聪明的小姑娘,但她还是有些胆小呢,阿兄说了,小孩子是可以胆小的,尤其是秦往往这样的小孩子。
秦晚妆想着想着,又开始胡思乱想。
小猫儿一睡着觉,就爱想些有的没的,阿兄说她是太闲了,将她拎去书院读书便能止住她天花乱坠的浮想,可是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好,因为她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小姑娘啊。
阿兄这般死板规矩的人才不明白呢。
她有时常常跟林哥哥抱怨说,阿兄分明很年轻的,却总像书院里的老先生一样,这样如何能娶得到嫂嫂呀,有哪家的姑娘会欢喜这样的老古板呀。
小姑娘回忆起从前的事,又皱起小眉头,真心实意为阿兄的亲事发愁起来。
真是的,天底下哪有这样不懂事的长兄呀,还要他的小妹妹为他操心亲事。
连她都已经定亲了呢。
哎呀,漂亮哥哥都已经答应嫁给她啦。
小姑娘想着想着,又高兴起来。
她想起,成亲时新娘子是应该穿嫁衣的。
漂亮哥哥是她的新娘子,那时定然也会穿嫁衣,殷红殷红的,愈发像从山巅走下的山茶精。
哎呀。
她、她都要不好意思了。
小姑娘又悄悄开心,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尖尖肯定又要红了,说不定还要一抖一抖的。
唔——
什么东西,为何这样苦啊。
小猫儿皱起的小眉头还没落下去,又更蹙起几分,呜呜咽咽地扑棱着小爪子,想把口中的药汁吐出去,不自觉又蜷缩起来,卷成小小一只。
可恶哇。
为何又是药汁,还是这般难喝的药汁,比阿兄平日里喂给她的难喝千万倍。
小姑娘迷迷糊糊间,想睁开眼睛,可是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皮子像是被锁住了一样,格外沉重疲惫。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响音,这些响音遥远又渺茫,像自天上倾泻下来的长河般,她无论如何都够不着,也听不清楚。
“大夫,这药灌不进去可如何是好,若是秦家小姐真死在咱们手里……”
“住口,晦气。”
“给她喂些甘草。”
“快些。”
“爷说让你们赶紧的,赶快让秦家小姐醒过来,有人要见她。”
“……”
嘈杂的声音夹在一处,磕磕碰碰的,像是王八打架一样,小猫儿哼哼唧唧,觉得外面有些吵闹。
门被缓缓推开。
乍然间,屋子里的响动都停下来,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地似乎都清明起来,这时,有雨水顺着瓦檐滴落下来,徐徐清风杂着青草香。
没了喧闹声,小猫儿整个人都舒缓下来,愈觉日子亘古绵长。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少年人颤抖的声线。
“往往。”有人唤她。
清清朗朗的嗓音落在屋子里,像绵延万里的雪松林上,高悬的皎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