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墨阳看他欲说还休的表情,伸手掐了掐他的脸:“现在冷静下来了?”
“这不科学啊,”冯诺一盯着对方,带着一丝控诉的语气说,“按理说你应该比我嫌弃这里才对。”
“为什么?”
“难道你不是出门必坐头等舱,出差必住五星级吗?”冯诺一指了指地板,“这你能忍得了?对面的菜汤都流到你脚底下了诶。”
“你的偏见还真是够根深蒂固的,”郑墨阳说,“我做普通人的时间可比我做富翁的时间长的多。”
“那不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对面的姑娘持续欣赏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把包里的葵花籽拿出来开心地磕着。
等到岚山站的时候,冯诺一终于不说绿皮火车的好处了,经受了嗅觉冲击不说,硬座硌的他本来就不好的脊椎酸痛不已。下车闻到外界的清新空气时,差点当场留下感动的泪水。
近年来扶贫工作卓有成效,岚山县城已经修了多条通往乡间的公路,也有班车通往宝安村。两人站在站台旁边等着六小时一班的公车,被湿冷的北风吹得瑟瑟发抖。
他们身旁还聚集着很多背着大包小包的中青年人,有的麻袋甚至比人还高。时间已经临近春节,估摸着是外出打工的人返乡了。
公车一到,站台旁边围拢的人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差点把车门挤变形。冯诺一在左突右撞的冲击下感叹道,谁能想到背着麻袋的躯体也能如此灵活呢。
公车像是个放大版的鲟鱼罐头,每个人都直直地站着,努力收缩肚子,让自己能有方寸容身之地。冯诺一的腿顶着一个大花棉被,后背完全靠在郑墨阳身上,身体挤压到变形。恍惚间,他觉得可能自己学会了缩骨大法。
他甚至还觉得,就算有一天真上床了,他和郑墨阳的距离也不会比现在更近。
路面坑洼很多,时不时还能看见“山顶落石”的警告。铁皮车厢时不时地磕碰到什么,全车的人就跟着弹跳一下。郑墨阳因为个子太高,有几次不幸撞到了车顶上,“咚”的声音听得冯诺一心惊胆战,生怕把大老板撞傻了,从海边别墅一下撞到养老院。
颠簸了几个小时,腿渐渐失去了本该有的感知力,公车终于在一个载着大树的路口停下。司机啪一下打开车门,嗓门响的威震天地:“宝安村到了啊!”
这一吼又唤醒了所有人的斗志,一窝蜂地从车上涌了下去。冯诺一根本没有动,随着人潮就顺利地被挤了下来。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站在路边缓解身心遭受的伤害。然而还没享受几秒钟宽阔的个人空间,就被郑墨阳一把拉过来,推着往前面走:“早着呢,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再不赶路今天可就回不去了。”
“还有多远啊,”冯诺一绝望地看着连绵的山脉,“这儿信号不好,不会迷路吧。”
“不是远,就是难走,”郑墨阳指着前面的一个陡坡说,“看到了吗?村子就在这座山的另一边,爬过去就到了。”
冯诺一顺着方向看过去,一口气梗在了喉咙口,差点心脏骤停。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陡峭的山坡,基本是直角,突兀地从山谷拔地而起,不像是自然景观,倒像是谁随手把这方巨石扔在这儿似的。
没有盘山公路,没有台阶缆车,只有一架钢梯顺着山体直直地伸入云端。
冯诺一仰头看的脖子都酸了,带着一丝侥幸心理问:“我们不会要爬这个吧?”
“你猜的很对。”
“这是人走的路吗!?”
“现在已经有钢梯了,”郑墨阳说着毫无安慰作用的话,“以前都是木梯。”
“我恐高啊,”冯诺一往后悄悄地退了两步,“要不你一个人去拍张照好了。”
郑墨阳嘴角泛出不知名的笑意,很不客气地抓住对方的手腕:“不行。”
爬山对于懒癌患者来说真是人间酷刑,尤其还是这种类似于极限运动的攀登。冯诺一不敢往脚下看,余光里越来越小的山路足够让他心惊胆战了。爬这几百级阶梯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炼狱也不过如此,更别说之后还有个同样恐怖的下山过程。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他迅速找到了一个石墩子,相当不讲究地坐下来,抹着额角的汗珠。
“好像就是这里。”郑墨阳告诉他。
这声音让他如蒙大赦,顿时又恢复了几分斗志。远处能看到隐约的几座土胚房,两人就沿着脚下的土路往那里走去。
这村庄建在两座山峰之间的洼地里,终日云雾弥漫,颇有世外桃源之感。但冯诺一只觉得不可思议,住在这种地方,生活条件该有多不便利?光是水和食物就是极大的麻烦。除非真的要出家了断尘缘,现代人还有谁愿意跑来这里住?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冯诺一回过头去,觉得今日份的惊吓真是源源不断。
后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脸颊因为长期受到高海拔辐射而粗糙泛红,抓着麻绳的手指有着不规则的龟裂。她背上压着至少一米高的柴火,腰因为过度的负重弯成了九十度。此刻正一边喘着气一边盯着他们。
冯诺一看着觉得自己的脊椎仿佛也快要被压断了,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帮忙,女孩已经一步一个脚印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了,仿佛是嫌他挡路似的。
“走吧,”郑墨阳像是没有看到什么,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还要赶晚上那班车。”
冯诺一心情复杂地跟在女孩后面,观察周围的景象。应该是发现有生人进村了,很多人都站在房门口盯着他们,好像他们是刚运进动物园里的新奇物种。
郑墨阳旁若无人地穿过围观人群,突然往前面一指:“你看。”
冯诺一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远处有能看到体积很大的土堆和碎石,下面隐约露出房屋废墟的残骸。穿着橙色制服的救护人员从那里抬了几个担架过来,虽然蒙着白布,但很明显上面躺着的是遇难者。
冯诺一粗略地数了一下,正好13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