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一家普通的中餐厅卡座上,冯诺一对着自己的金主大倒苦水。
“她是能潇洒转身的人,我同学可不是啊,”冯诺一转着手里的茶杯,语气幽怨,“她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马上就能投入下一段感情了,我同学怎么办?自暴自弃吃胖十斤是轻的,万一抑郁了呢?”
郑墨阳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为什么要担心还没发生的事?”
“结果不是明摆着的吗?”冯诺一伸手捂住眼睛,“上学工作的时候,我们周围都没几个女生,现在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大美女,攻势又猛,段位又高,他一手都没牵过的纯情小男生,不被玩死才怪。”
郑墨阳显然对自己的朋友、以及小情人的朋友的感情生活都没有兴趣,从当晚事发到现在,虽然冯诺一用各种狗狗眼攻势哀求他,他也没有任何想挽救纯情青年的意思。
“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郑墨阳带着局外人的冷静说,“有这么一段经历挺好的,她这种人百年一遇,肯定会留下很独特的回忆。”
“不是所有难忘的经历都是好事啊。”能留下后遗症的独特回忆,还是算了吧。
郑墨阳用简单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忘了,今年是重置年。”
冯诺一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
是啊,今年是重置年,再糟糕的事情发生,也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后果。
但是这句话总觉得哪里变了味,本来应该作为迎接新生活的动力的,现在好像成了自暴自弃的借口。
郑墨阳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对于他们所在的普通中餐厅来说,这种免费的大麦茶味道千篇一律,所以他也没对此做出什么评价。热水入肚,好像突然回过味来似的,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身边的人:“你们专业的人都这么单纯吗?”
冯诺一听出来话里有话,但是不知道怎么接茬才能避开可能的陷阱,所以保守地说:“大家学习工作都比较忙吧,没那么多时间谈感情。”
“你就不像。”
冯诺一觉得背上汗毛倒竖:“什么不像?”
“你看起来经验很丰富。”
冯诺一听到这个评价后顿了一下,偏过头去笑着看他:“为什么会对我过去的经验感兴趣?”
这话一出,颇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郑墨阳对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平静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单纯好奇,你不是也问过姚梦琳我以前的事吗?”
冯诺一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可惜这人的表情管理已经臻于化境,完全没看出任何端倪,只好没意思地把脑袋转回去,用闲侃的语气说:“大学的时候有个初恋,然后性格不合,分了。工作之后也认识过一个人,但我后来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所以也没什么结果,说起来我还挺对不起他的。”
郑墨阳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冯诺一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轻松还是难过,纠结了一会儿,他问身旁的人:“为什么觉得我肯定有经验?就不能是在感情方面天赋异禀吗?”
郑墨阳看了看他,说:“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性格也很活泼,而且在感情方面并不被动,这样的人活到28岁还没谈过,基本是不可能的。”
冯诺一对于这种夸赞向来欣然接受,毫无谦让的意思。既然话题已经进行到这儿了,不再得寸进尺一点,对不起今天自己透露这么多情史,于是带着好奇的心情问:“郑先生的初恋是什么样的?”
郑墨阳因为这个问题皱起了眉头,他转过头去,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对方,然后用“什么鬼问题”的语气回答:“我没有初恋。”
哦,忘了大老板是个不相信爱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觉得维持关系是浪费时间,所以以前都是单纯的身体交流。行吧,这就是所谓资产阶级肮脏的纯情吗?
“我以为的婚姻,大概就是我爸妈那样,”冯诺一说,“他们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合伙人。如果不结婚的话,大概也能成为知己——教育背景、生活经历、三观、行为习惯几乎一模一样。我没见他们吵过架,因为对每件事的看法都差不多。但是呢,也没见他们有多相爱,更像是出于婚姻的义务和责任在一起。”
他觉得这种关系大概很符合郑墨阳的审美,果不其然,对方评价道:“这种模式很不错,相比于没办法定义的爱情,这种落到实处的择偶观念更有实用性。如果大家都按这种标准找结婚对象,离婚率就不会这么高了。”
“但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像checklist吗?”
郑墨阳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什么checklist?”
“就是那种把条件列成清单,然后对照着一个一个打钩的表格,”冯诺一用手模拟着打钩的动作,“双一流毕业,check,父母都是公务员,check,名下有房产,check。就这么一条一条地筛过去,都符合了就结婚。不是很像这种感觉吗?”
“你觉得这样很无聊?”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也是,”郑墨阳说,“你是有点浪漫主义的。我没说这样比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婚姻更好,我父母的婚姻就很完美。只不过婚姻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模式,每种都有自己的好处,只要当事人愿意就好了。”
“你觉得开放式婚姻也很不错?”
“如果两个人都没意见的话。”
“那要是丈夫把妻子当宠物一样养着呢?”
“‘玩偶之家’吗?”郑墨阳说,“如果妻子觉得没关系,那也没什么不好。世界上也许有人愿意被当宠物养着的,因为让别人代替自己做决定,会活得很轻松。”
“有吗?”
“生物多样性是很可怕的。”
“好吧,”冯诺一说,“鉴于你们的爱情观百花齐放,我想这种婚姻观也很正常。”说完就自顾自地叫了叠点心吃起来。
郑墨阳倒也没有在意这种客人没来先开吃的行为,他看了看表,带着一点质疑问:“你确定通知他们的时间地点是对的?”
今天真正的主题,其实是重置年项目组成员会面。事前冯诺一已经用邮件告知了另外两人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作为东道主,他们特意早来了半小时,结果就是聊遍了情史、爱情和婚姻,正题还没开始。
“没问题啊,”冯诺一不服气地拿出了邮件记录,“你看,写得好好的。估计是他们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不熟悉路,所以晚到了。”
话音刚落,一男一女就悄悄地靠近他们的桌子,神情紧张,举止犹豫,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四个人八目相对了几秒,那位年轻男子不情不愿地开口,仿佛接下来的话让他感到很羞耻:“这里的番茄炒蛋不放糖吧?”
郑墨阳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对着冯诺一问:“这是你定的接头暗号?”
冯诺一神情严肃地点头:“是的。”
“有什么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