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念东喝了口茶,很享受似的眯起了眼睛,“一到六年级都是我教。本来想在学校里建个图书室,但是好不容易凑钱把书买回来了,又没有学生愿意读。”
“那真可惜,”冯诺一说,“一到六年级的书,也不是自己平常会读的那种,摆在那就浪费了。”
“确实不可能给学生买陀思妥耶夫斯基啊。”
好像被按到了某个开关一样,冯诺一立刻支棱起来了:“校长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
就像是对暗号一样,陈念东用神秘的语气说:“‘金钱当然是一种专横跋扈的权利,同时也是最高的平等,它的全部主要力量就在这一点上。金钱会把一切不平等削平’。”
冯诺一很自然地接了下去:“‘金钱是被铸造出来的自由’。”
“诶呀,”韩晨在旁边笑了笑,“变成读书讨论会了。”
“不好意思,”陈念东怀有歉意地一笑,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卖弄了,但目光并不朝向道歉的对象,而是看着另外两个人,“这边条件比较简陋,两位大概住不惯吧。”
“没有,”郑墨阳意有所指地说,“某些人开心得不得了。”
陈念东迅速看了冯诺一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仿佛觉得这举动不礼貌似的。他大概是看出他们的关系了,毕竟哪家的助理会跟老板睡一间房,但是他对此未置一词。
“不过我们这里的风景很漂亮,”他像当地导游一样热情地介绍,“尤其是日出和日落。”
冯诺一立刻来了兴致,转头充满期待地看着郑墨阳:“我们明天去看日出吧?”
“你倒是不嫌累。”
“就这两天,时间正好,”冯诺一振振有词地说,“已经四月了,早上不像冬天那么冷,不会冻得哆哆嗦嗦的。天亮的也不像夏天那么早,不用四点就起床。”
“有道理啊,”韩晨看上去被打动了,“我来了半个月了,还没看过日出呢。”
陈念东尽职尽责地推荐观赏地点:“学校的楼顶可以看,位置很好。”
冯诺一忽然想起了一个现实问题,对韩晨说:“可是你住在半坡那边,那么早怎么过来,没有车吧?”
韩晨悄悄地看了眼对面的校长,说:“我可以在学校凑合一晚上。”
“那怎么行,”陈念东蹙起眉头,终于把视线的终点放到了对面的女孩身上,但没落在对方的眉眼处,而是忐忑不安地在垂落的长发上徘徊,“在我这里住一晚吧,我睡客厅。”
“唉,主客争卧室最麻烦了,”冯诺一拉着郑墨阳的手往门外走,“你们先争一会儿,我们就不奉陪了。”
郑墨阳被他牵着上楼,走到他们住的房间。一张很有年代感的木板床靠墙放着,硬度对背部很有好处,宽度顶破天一米二,非常适合男性情侣相拥入睡。桌子看上去是学校淘汰的,掉漆的桌面有一道裂痕,还刻着几个不明所以的字。整个房间只有这两件家具,竟然还显得有些拥挤。
冯诺一仍然秉持着“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的人生信条,进屋就瘫在床上,背还没有沾到床单就被郑墨阳拽了起来:“衣服脱掉。”
“别吧,”冯诺一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我觉得这儿隔音不好。”
郑墨阳指了指他衣服上的污渍:“我是说你的衣服很脏。”
对方瞪了他一眼,愤而抬手脱掉了长袖,乒乒乓乓地把行李箱拖出来拿衣服。
冯诺一弯着腰在箱子里挑拣,经过一个季度的锻炼,背部有了明显的肌肉线条,看上去比之前单纯的苍白瘦弱健康了许多。郑墨阳抱着手臂站在墙边欣赏美景,回想他们刚开始运动时,对方努力的样子简直像仓鼠跑滚轮。
看来自己饲养有方。
换完衣服的冯诺一照常瘫着,眼珠滴溜溜地沿着房间转了一圈,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要是我养你的话,我们大概就会住在这种地方。”
郑墨阳因为这个假设有些愠怒,但愠怒的点十分清奇:“你养我,就让我住这?”
“穷写手,没有钱嘛。”
“那还不回大厂上班?”郑墨阳的语气竟然流露出一丝怅然,“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我。”
冯诺一侧过身,单手撑头,吃吃地笑起来:“如果是为了养你,回大厂上班也无所谓,放弃梦想就放弃吧。”
“这话还有点中听。”
说完后,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开始反刍刚才的那段对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崩塌了人设的郑老板犹豫了一会儿,说有其他事要办,起身出门了,而冯诺一在床上想象把对方养在家里的场景,觉得十分可爱,打了个滚,掏出手机给老同学顾承影打了个电话。
当晚,床铺狭窄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冯诺一不仅拽走了大部分被子,而且还差点栽到了地上。郑墨阳无奈地起身把人捡回来,抱在怀里锁死,省得再翻来翻去扰他清梦。
凌晨四点半,闹钟响起。靠着一股看新鲜的兴奋劲,冯诺一把自己从床上□□,跟在郑墨阳身边,打着哈欠往学校走。村里没有一盏路灯,只能靠手电勉强认路,在他第三次踉跄着差点摔倒之后,郑墨阳威胁他再不把眼睛睁大就让他每天跑步去学校,吓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旁边的韩晨一路上目不斜视,好像有屏障在他们三人中间分出了楚河汉界。
学校走廊上有个梯子可以爬到屋顶,三个人走在屋顶上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咦,”韩晨瞪大了眼睛,“这么早,你怎么来的?”
卓思贤站在屋顶的一角,表情柔和,淡淡地冲他们三人点了点头:“校长跟我说在这里看日出很好,所以我在学校里凑活了一夜。”
“他还真是见人就推销啊。”
重置年的参与者们莫名其妙地在屋顶上欢聚一堂,面面相觑,直到远处山坳的霞光提醒他们此行的目的。
黑夜破开了一丝裂缝,耀眼的金色一点点侵占了大地尽头的天空,在辉煌壮丽的光芒下,重重叠叠的峰峦勾勒出绵延起伏的阴影。
屋顶上的人像听到了自然的呼唤一样,不约而同地看向天际尽头的明暗交界线。平静的晨光中,似乎能听到每个人心潮澎湃的声音——一种单纯的为自然震慑的感动。
卓思贤的背影被霞光勾勒出了金边,很像冯诺一第二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在顾承影拍下的那张教堂弥|撒的照片里,他就是这样神圣而肃穆。带着深深的敬畏,他开口感叹道:“神创造的世界真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