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的生活就像一个甜蜜的梦境。沿着留学生宿舍走20分钟就能到涩谷购物街,没课的时候,冯诺一会按照点评网上的顺序每天换一家餐厅尝鲜。如果测评结果不错,他会把餐厅加入星选名单,等郑墨阳来时让它们排队等候临幸。秋叶原的电子商城已经被他踏破了,买到很多无用但是很有趣的小玩意儿。如果他能坚持吃临期食品的话,省下的钱说不定还能去一次北海道。
他实在过于快乐,以至于郑墨阳问他“有没有想我”的时候,他支吾了好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很虚弱的“当然了”。实际情况是,他几乎没有因为异地恋伤感的瞬间,每一天都是“此间乐,不思蜀”。
只是他至今还没有弄清东京的地铁线路,以至于郑墨阳第一次来成田机场的时候,因为迟迟等不到他,自己先坐机场大巴去涩谷了。
“我坐过站了,”冯诺一把错误全归咎于可恶的铁路公司,“我坐的急行,想省点时间来着,但是没想到急行的车在那一站不停。”
第一次来东京、丝毫不会日语、但比他更早摸清从机场回来的路线的郑墨阳点点头,认定这全是地铁系统太复杂的错。
而后冯诺一就干脆不去接他了,因为交通费毕竟很贵,而且好像郑墨阳一个人上路更省时。
父母就像预料中一样对他的选择表示强烈反对,但毕竟天高皇帝远,他们不能按着他的手不让他买机票。冯诺一有点庆幸日本旧历年不放假,这样他就有借口不回家了,否则今年的年夜饭就会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苏关系一样剑拔弩张,
不过无论是偶尔的忧思还是长时间的快乐,都在11月的一天戛然而止了。“乐极生悲”这件事可能是有某种超越科学解释的力量在支配着。
冯诺一刚刚从教学楼走出来,银杏果腐烂的味道终于消去了,所以林荫大道变得赏心悦目。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打算给自己的男朋友发过去,然后看到很奇怪的来电显示。
他接通了电话:“师兄?跨国话费很贵的,有事情直接给我发消息就好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浓重的怀疑问:“你还不知道?”
冯诺一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不知道什么?”
“郑墨阳没有告诉你吗?”
“他最近好像很忙,我们很少联系,”冯诺一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怎么了?他出事了吗?”
“好吧,”对面叹了口气,“我来告诉你,前一段时间公司a轮融资失败了。”
冯诺一回忆了一下,但印象里郑墨阳似乎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准确来说,如果他不主动问起,郑墨阳不会提起公司的任何事。
“因为什么?”冯诺一问,“我记得app的用户数据还不错。”
“那是之前的事了,科信出了竞品之后,几乎把我们打的没有翻身之地,”周时宇说,“他们有原始用户积累,有平台影响力,也有资金支持优质创作者,和我们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可比性。”
冯诺一坐在林荫道的长椅上,感觉到无比颓丧。并不只是因为这对自己的爱人是很大的打击,也因为对方竟然从来没想过跟自己倾诉遇到的困难。虽然他可能无法提供实际帮助,但至少他自认为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然后……还有另一件事,”周时宇的语气有些犹豫不决,“我已经离开公司了。”
冯诺一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很快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你是核心技术人员,这时候你走了公司会很麻烦的。”
“我知道,”对方说,并不理会他话语间的谴责意味,“抱歉,我也知道这么做很不仗义,但我也有自己的前途要考虑。我有个当明星的男朋友,每天都见到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你不能指望我在一个可能穷途末路的公司死磕到底。”
冯诺一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注意涵养,这是父母留给他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了:“那学长现在是去哪里高就了?”
称呼已经变了,但周时宇假装忽视了这一点:“科信。”
冯诺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说:“别跟我说你是那边那个竞品的负责人。”
对面的沉默回答了一切。大概等足了五分钟,对面确认他没有破口大骂的企图也没有直接挂断的意思,只得开口说:“抱歉。”
冯诺一用空余的手捂着眼睛,从缝隙间透过来的阳光不断闪烁着,让他感觉天旋地转。定了定神,确认自己可以理智思考之后,他开口问:“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周时宇似乎是愣了一下:“什么?”
“一开始,你说对创业很感兴趣,想加入一起做点新东西,其实就是用未航做跳板,想拿到更高的职位和薪水吧?”冯诺一说,“哦,还有剽窃别人app的创意。”
“别对我这么有敌意,”周时宇的声音表明他有些委屈,“我也不想伤害你们,但人总要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
“是我不好,”冯诺一垂下脑袋,“我不该把你推荐给他的。”
“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我希望能不要影响到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天哪,”冯诺一生硬地笑了笑,“你不会以为我们今后还可以做朋友吧。”
对面沉寂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等你回国之后我们再聊聊,好吗?”
“再说吧。”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他把纷乱的情绪团了团,扔到一边,打开手机买了最近的回国机票。无论郑墨阳不告诉他这件事是因为什么,对方现在需要一点安慰。或者说他自己需要确认对方还好。
他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服,坐当晚的飞机飞回了国内,这次没有在地铁站迷路。郑墨阳毕业后在离创业园很近的老小区里租了一间很小的一居室,等他过了海关,坐地铁再换公交来到小区门口,正好是将明未明的破晓。今年京城的零度来得格外早,他裹紧风衣,哆哆嗦嗦地敲门,后悔没有带一包感冒冲剂过来。要是郑墨阳还没有起的话,他可能要沦落为被照顾的病患。
谢天谢地,门后很快响起了脚步声。在顿了一下——应该是从猫眼里确认来人——之后,门猛地被拉开,露出一张惊诧的脸:“你怎么来了?”
冯诺一带着点颤音说:“融资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他本意是带着点质疑的,但因为声线的抖动最后变得有点可怜。郑墨阳一把把他拉进来,但还没到开暖气的时间,门内依然冻人。郑墨阳把沙发上自己的大衣拿过来披在对方身上,然后去厨房里烧了热水。
“你今天不是有课吗?”郑墨阳在水壶嗡嗡作响的背景音中问他。
“课可以再上,”这是真的,重置了之后再上,“你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