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浅色的花朵在夕阳中渡上了一层橘色,许目成刷着玻璃杯,无所事事胡思乱想,等待着今晚的第一位客人。
小酒馆营业的时间还没到,门口“吱呀”一声,闪进一只猫妖。灵符穿着深绿色的宽松卫衣,哼着流行曲儿,或许是因为路上匆忙,猫妖的发丝上还沾了几瓣白色花瓣,若不是那非人的猫耳与猫尾,说他是普通高中生也是无人不信的。
“嘿嘿,来杯猫薄荷酒。”灵符在吧台前坐下,爽朗地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地一歪脑袋,几瓣停留在发丝的碎花悠悠飘落。明明天下有那么多少年郎,明明猫妖也不曾打扮的鲜衣怒马,但偏偏好像所有少年的灵气,都聚拢在他身上。
许目成给他端了杯猫薄荷酒,顺便扫走了地上残余的落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最近怎么不送花了?”
之前大冬天的时候,灵符是一盆花接着一盆花的往小酒馆送,什么芍药水仙百合花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本事找到的,现在到了春天,他反倒连棵草也不往小酒馆捎了。
灵符慢吞吞的抿了一口猫薄荷酒,惬意的舒了口气,得意洋洋道:“你想养什么花儿?我可以帮你找找,保证是上好的苗子,我最擅长捣鼓这些花花草草的了。”
许目成发现灵符误会了她的意思,同时她认为倘若自己真的委托灵符帮忙找什么花花草草,温澜生极有可能因为自己没有向他求助而感到不悦。
“我是说你之前冬天有一段时间总是送花过来,后来怎么突然不送了?”许目成重新问道。
灵符沉浸在猫薄荷所带来的飘飘欲仙中,半闭着眼含糊答道:“因为时间过了,就没必要天天找新鲜花草了,在北方的冬天找出那么多花还是挺难的。”
“什么时间啊?”
“温澜生的生日呗。”灵符答得理所当然。
许目成一直不晓得温澜生的生日,她当然问过温澜生,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不知道”。
她急忙追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
“冬天,大概农历十一月里吧。”灵符说道,温三小姐嘱咐过他,每年的农历的十一月,要送花给温澜生。
“十一月多少日?”许目成追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是在冬天。”灵符吞了一大口猫薄荷酒,这飘飘然的感觉仿佛令他一下子沉入海底,被打捞出来时已经到了大洋彼岸,他回味着酒水,也抽丝剥茧般地回忆起猫咪生涯的早期。
他模糊地回想起温澜生出生的日子,那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雪,但又好像没有,但他记得那一天他饿了很久,他的主人温馥祎捱着痛,脸色苍白,那个乌发碧眼的男人等待着孩子的降生,额头上布满焦急的汗滴,那天没人有空惦记一只猫。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前胸贴后背,他听到了几声惊呼,是温澜生降生了。乌发碧眼的男人欣喜若狂,拥抱了在场的所有人,当大家碰杯时,终于有人想起被忽视的小猫,赏赐了他一块肉。
也是在猫妖的记忆中,从温澜生诞生之后,温馥祎与那位乌发碧眼的高个西洋人关系就不似从前了。
或许是书香世家女孩的傲气,也或许是想要一个家得以长相厮守的愿望,温馥祎要求男人堂堂正正的娶了她,她说不需要三媒六证的规矩,但她要与他在教堂宣誓,能够执手一生。
男人却倍感为难:“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不可能娶你为妻的,我家人不可能接受没有头衔地位的女人,更何况还是东方女子。”
“那你要这个孩子做什么?你劝我留下他做什么!”温馥祎地薄唇抿成一条细线,显得刻薄而尖锐。
“你难道不爱他么?”男人望着摇篮里小小孩童,心底一片柔软。
“我不喜欢小孩,”温馥祎连往摇篮里看都懒得看一眼,疲惫道,“我愿意生下他并爱他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你的一半血肉,但你却只想让他顶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分。”
男人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但他依旧不愿给出任何承诺:“只要彼此相爱,还在乎什么妻子情人的虚名?”
温馥祎反驳道:“倘若你爱我,难道不愿给我和孩子一个正正当当的名分?”
那双蓝眼睛黯淡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沉默。
“你是要我做你一辈子的情人吗?”温馥祎冷眼问道。
灵符不晓得两人后续又争吵过什么,总之在一个春和日丽的好天气,向来敢爱敢恨的三小姐带着猫和小婴孩,没有一点征兆的踏上了回国的帆船。
春日的潮水平广宽阔,温馥祎行水道一路向北,身边幼儿啼哭不止,惹人心乱,她平静地望着小船窗外的潮起潮落,决心给小婴孩起名“澜生”,她大概寄望小婴孩不至于像自己一般心如死水,毫无波澜。
西洋留学回国的温家三小姐身边多了个孩子,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或许是爱情的幻灭,也或许是背后的指指点点,温家三小姐的性格似乎也变了个样,灵符记忆中的温馥祎曾经风华明媚,穿着烈火般的裙子,有着明珠般的眼睛,花瓣般的唇,但回到温府老宅,明珠蒙尘,鲜花枯萎。
在猫妖记忆中,在温澜生被剖心远渡重洋后,西厢阁的温家三小姐愈发的沉默,一双眼连蒙尘的宝珠也算不上,憔悴地宛若两口枯井。
黑猫敏锐地感受到他的主人不可抗拒的迅速衰落下去,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与魔鬼的交易,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温澜生的远走他乡令她彻底没了牵挂,更加地心如死灰。
与此同时,灵符惊讶地发现,温家三小姐竟然早就知晓他偷喝了医头脑的药酒,有了神识。
“灵符,”三小姐枯槁的手指划过猫咪油润的皮毛,依旧是平稳利落的语调,说出了令黑猫大吃一惊的话,“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
她没有给黑猫太多时间惊讶,继续道:“日后,倘若澜生回来的话——”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每逢冬月,那是他的生日,你每日都要找鲜花送给他,他曾害怕见不到春天,不是吗?”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