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三生殿前香火不断,云梦寺的大名彻底传了开来。
直至千年后的今天,仍有人对此深信不疑,络绎不绝来此地求取姻缘。
……
当年,池薏是在抽完那支下下签后,隔日返程飞机上,才从室友那里听来这则传闻。
室友提起时,一脸晦气的语气:“早知道云梦寺出名的背后,是这么个离了大谱的恶心人故事,我才不要去那里求姻缘,现在觉得我的上上签可太晦气了。”
见她那么生气,池薏只好哭笑不得地宽慰她:“毕竟时代不同,而且,至少故事中的女主得偿所愿了,也不算那么悲剧。”
她说完这句后,偏头时无意间瞥见,坐在旁边的程云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时不觉,现在想来,池薏只觉得头皮发紧发麻。
根本不用怀疑,单凭直觉,她就知道视频中的红丝带,只会是他的杰作。
程云澈就是这样,大脑思维逻辑奇特,甚至,她时常怀疑他根本不存在正常人具备的情感。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池薏不认为程云澈会相信槐树背后真的有神力,但他以为她相信。
所以,他费尽心思地在树上挂满了她的画像。
就像是那些被他折断,扔了满地的签文一样,都不过是他迷惑人的工具。
他不信这些。
但倘若她信,那他不惜采取手段,让她越发深信不疑——无论过程如何,最终,他们两个人终会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
池薏搜了下三生殿开始闭殿修缮的时间,浏览器上显示,是在他们分手前的一个月。
她轻轻松了口气,满腹警惕和惊惧退散,整个人松懈下来,心脏缓慢落回肚中。
车内没开冷气,但池薏后背竟然浮起层薄汗。
后之后觉,她感受到一股放松后浓浓的疲惫,还有茫然。
以及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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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整好状态,池薏再度驱动车子。才踏下油门,车前玻璃上,忽地跃上一道黑影。
她吓了一跳,忙急踩刹车。
大脑在受惊后一片空白中,恍惚发现了一个事实——她似乎已经记不太清程云澈的模样。
刚刚回忆的过程,他始终以一个非常模糊的面孔出现。
轮廓依稀还能记起,但他眉峰的走势形状,他眼下那颗红痣的具体位置……却都没什么太精确的印象了。
池薏不禁怀疑,将来哪天,两人再度相遇。
她或许会像刚才在地下车库,来回找不到自己的车一样,和程云澈擦肩而过,却如同陌生人一般,视而不见。
或许这恰是最好的安排吧,池薏无声叹一口气。
车身前,黑猫掀起肉嘟嘟的爪子,用力拍了拍玻璃,怒目圆睁,像是在表达对自己被忽视的不满。
池薏的注意力被它抓回,定睛一看,发现在她离开这一个月,黑猫竟然真的肥了不少。
一张俏脸足足大了一圈。
果然如朱颜所说,小仙男把楼下的流浪猫喂得腰肥肚圆。
思及此,池薏停顿几秒,从手机内调出附近花店老板的号码,订了一束花,送到工作室小仙男实习生的座位前。
就当是表示对他的歉意和愧疚吧。
——为小方莽撞冒失烫伤了他的手,为她不打算选他当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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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云澈是在下午上班时,察觉到自己座位前被摆上了一束花的。
他站在走廊里,还没进门,鼻尖先嗅到了百合的味道。这几年,他对百合花这一植物,已经敏感到了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哪怕现下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但倘若他站在原地不动,不消十分钟,铁定会浑身起满红疹。
事实上,他的身体对百合并不过敏。当然,那是在他同池薏分手之前。
倘若深究他开始对百合花过敏的原因,应该是因为,他们分手前那顿饭的餐桌上,刚好摆了一束百合花。
至今,程云澈仍没搞明白,池薏为什么会突然提出分手。记得在吃那顿饭之前,两人刚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周末。
程云澈讨厌她身边出现各种各样的人,讨厌她同他人谈笑,更讨厌一幅画作、一场电影都能比他轻易牵引她的注意力。
他只想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在独立封闭的空间里,哪也不去。不要被一惊一乍的手机打扰,不必吃饭浪费时间。
他喜欢拥抱,喜欢互相抚摸,喜欢被她双眼直视。然后慢慢低下头,在他唇上啄吻——她的头发会滑落在他的脸颊和脖子上。
像羽毛从心尖上挠了一把。
撩拨。
又充满挑逗。
最好是在大床上,没有衣物的阻隔,两人离得那么那么近,甚至更近。近到有时候他都会嫉妒,能够让她露出那种迷人的、欲罢不能的表情。
但好在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是他让她快乐。
那个周末就如他所设想的一样,程云澈故意把手机关掉锁进柜子里,谢绝任何打扰。
两人在沙发上、床上、浴缸、落地窗前,不间断地亲吻。
如双生缠绕的藤蔓,片刻也没有分开。
一直到周日中午,池薏却忽然说她饿了。
程云澈认真分辨了一番她的表情,确信她没有说谎。虽然有些闷闷不乐,怨怪她的肠胃太不争气,他却还是很体贴地陪她出门去吃了饭。
两人吃的日料。吃饭时,程云澈不停抬手看表,心疼被浪费的时间。
最近,池薏跟着导师四处写生,全国各地跑,却不许他跟着。
两人好久才见上一面,好不容易终于不用通过幻想来度过难捱的日夜,等晚上她又要离开,程云澈不高兴属于他的时间还要被占用。
可池薏吃得那么开心,吞咽食物时的表情是那么满足。
焦虑不安的心,渐渐被她餍足的神色安抚,他学着她用叉子夹起食物,慢慢品尝。
饭后,池薏甚至心情很好地点了份提拉米苏,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完。
从她的脸上,程云澈看不出任何要离开的决绝。
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下,她面庞的线条是那么柔和。
池薏脸上噙着淡淡的笑,直勾勾盯着他看,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的折射下,被分割成无数个他。
她眼睛里满满盛着的全是他。
程云澈被蛊惑,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却在嘴唇相触的前一秒,被人为拦住。
再后面的他不愿回忆。
从那以后,他就产生了剧烈的应激反应,碰不得百合花和提拉米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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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程你先等下,我刚路过甜品店的时候,买了份提拉米苏。他们家做的提拉米苏特别好吃,你尝尝看……上午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烫伤你的手的……”
小方急跑两步跟上,将甜品提到程云澈眼前。
今天也是凑了巧了,竟然同时集齐他最厌恶的两样东西,出现在面前。
程云澈只是听到那四个字,腹部便翻涌出一股难忍的生理性反胃,几欲作呕。
但这些生理特征,还没来得及体现在脸上,耳朵先听见了小方后面的话语。
“……对了,池薏姐还订了束花,你要不要用瓶子插起来,茶水间有多余的花瓶……”
那种无辜的温和的气质,重新在程云澈身上散发开来。
他今天穿了件清新的草绿色针织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温暖,模样像极了好脾气的邻家弟弟。
程云澈眼睫轻眨,眼睛看过去,瞳孔漆黑,眼白清澈,如同质地纯良的白纸,真诚而无害。
他嘴巴动了动,声音还是感冒后的沙哑,语句却不急不缓,一举一动显得分外斯文有教养。
他慢条斯理地问:“瓶子在哪儿?我跟你去拿。”
程云澈将花束包装拆开,颇有耐心地一支一支插入瓶口,而后用喷壶撒了些清水。
花束中百合只有一朵,他似乎很偏爱,把它插在了最中央。
小方在旁边看着,自愧弗如,感觉对比起来,他像个十足十的粗鲁硬汉。
等全部摆完后,程云澈低头在花间轻嗅了一下,而后不好意思地冲小方笑了笑,说:“花很漂亮,我很喜欢,麻烦你帮我向小池姐道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