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以前, 不论白一开口说上什么,都有可能实现。便是他要天上的月亮,那月亮上都能掉下一块石头, 将将好落在他的面前。
这种能力在遇见阿箬之后便消失了。
就在前几日他们刚入城,白一看见东里荼靡听到城中百姓说紫林军将煊城封住时愁容满面, 他便在心里偷偷许愿,他与东里荼靡一定能离开煊城。
哪怕这股希望强烈到他鼓动着胸腔说出来, 可还是差了临门一脚。
煊城解封了, 紫林军正要离去,却在这个时候起了战争,他们离不开煊城,也去不了东车国。
这一夜东里荼靡辗转难眠, 到了半夜口渴, 屋内没水,白一说他去给东里荼靡取水, 东里荼靡却笑道:“哪有大半夜让小孩儿帮我取水的道理, 你睡吧, 我很快就回来。”
她是披上了帷帽,提着水壶出门的, 到了楼下尚未来得及喊一声小二哥,小二开门迎伤兵进屋的那阵风便将她的帷帽掀了起来。
白一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他也听到了东里荼靡最开始的一声惊叫, 后来她便沉默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白一知道她的性子,她只是看上去柔弱,实际却很倔强, 任凭楼下的人如何威胁她也不会说一句求饶读的话。东里荼靡不为自己辩解, 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声音引来白一, 致使白一被他们发现。
白一是看着她长大的,东里荼靡做出任何举动,他都能猜到她背后的缘由,正因如此,他才会慌不择路地选择再度开口,他想为东里荼靡改写人生结局,他想为她搏一条出路。
白一像往常一样集中信念,他的胸腔从来没有过一刻这么烫,那里擂鼓般跳动着,越是炙热,便代表他的希望越是强烈。
他想让东里荼靡解眼前困境,一句说出,并未奏效,他便再试,他想让那些人放过东里荼靡,再次开口,仍没有任何转机。白一知道原因,他知道因为阿箬就在不远处,他甚至知道自己这样执拗地想要改变当下局势,打破对阿箬的承诺,说他再也不会动用这股力量更改什么,一定会被阿箬发现。
可他没有办法,他的眼前一片迷茫,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刚离开岁雨寨却与何时雨走散的那一刻,他变回了过去那个懵懂无措的孩童,只能随着流民之路,饿着肚子凭着身体不死而支撑着。
彼时的慌乱,与此刻一般无二,他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也看不到东里荼靡的结局,白一满心满眼只想着一个目的——让东里荼靡摆脱这一切。
摆脱两国之间的战争,摆脱被人欺辱的人生,摆脱原本不该负重于她身上的枷锁,也摆脱与他之间的羁绊。
白一甚至想,若他一开始就没跟着东里荼靡离开皇宫便好了,如此他碰不到阿箬,心里想着东里荼靡能冲破重重关卡回到东车国,说不定此刻她已经走到了从小长大的城墙下,只等来年花开看荼靡。
一句句期许,不断凝聚又被冲散的仙气让白一愈发绝望,而后阿箬的声音出现,她踹在了门板上,踹上了白一的脊背,她甚至不管不顾地几刀便将房门劈开。
白一感受不到那阵疼痛,可他心里的疼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严重到他呼吸急促,泪流不止。他知道他要面对自己必定的结局,可仍在最后时刻,想为东里荼靡求一个未来。
不是被押上城墙上,再度成为翼国人质,而是另一个,如乌目鸟的寓意一般的未来。
白一跪求阿箬救东里荼靡,甚至给阿箬磕起了头,他哭得稀里哗啦,忘记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忽略了站在一旁吓得脸色苍白的赵焰。
那样致命的伤口,在赵焰的眼皮子底下愈合了。方才还疯癫得仿佛要杀人的阿箬此刻冷静了下来,她木着一张脸,反手握住刀身,以刀柄对着赵焰,把利器还给了他。
“不必再哭了,也不许再开口说话。”阿箬有些头疼地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收回对白一的怜悯,也挥去了记忆里孩童的身影。
到底是不一样了,几百年的时间,她的回忆始终只停留在三百余年前,任何一个人,任何事都随着时光的长河更改,不变的只有她,一心赎罪。
“赵军爷。”阿箬开口时,擦掉了脸上白一血迹化成的水,扭头看向赵焰:“两国交战,妇孺何其无辜。你们皇帝既然下令让你们找东车国的公主,找到了便等战事结束了带回去吧,不必要非将她拉上城墙头独面炮火,对吧?”
赵焰还有些混沌,他在阿箬开口说话时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讷讷地接过了自己的刀,眼神不住地在阿箬和白一身上来回打量。
“你、你们……”赵焰的头脑一片混乱。
他原是不信这世间有鬼神之说的,可皇族的人却极其痴迷于此,就连皇帝派他们紫林军非要来找什么背上带着玄武的男童,也说是关乎翼国国运,叫他们不可错漏。
方才赵焰看见了白一背上的胎记,红色的小小一块,上面布了一条蜿蜒的疤。
他找到了皇帝要紫林军必须找到的人,此刻却犹豫了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这不太正常,一个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何会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里便好?而眼前这身着青旅绿裙的女子,又究竟是谁?
阿箬见他还在愣神,一蹙眉,手掌不轻地往赵焰的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啪地一声,赵焰彻底清醒,阿箬也不耐烦道:“两国起争,非得以一女子抵命不可吗?”
东里荼靡确实无辜,她这一生因为白一的话受尽磨难,可说到底,阿箬无权阻止翼国人的任何决定。被炮火对准家宅的是他们,她不忍看东里荼靡以此丧命,却也不会为了救她,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