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天衍宗该感激容家才是,又何来寻仇一说?无论如何,没有容家,容少虞也不能留下一条命来,就算后来被逐出师门,也怪不得镜明宗,谁让她杀了人……”
容洵瞳孔微微放大,他从不曾想过,太上葳蕤在这世上还有至亲长辈尚在。
坐在席中的容玦神情不见有什么变化,随着年纪增长,他越发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将诸多议论尽收耳中,应如是勾起唇角对容洵道:“容掌门,可是如在座之人所言,本尊应当好好谢谢你。”
她眼底却不见笑意。
容洵有些狼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容家和自己做过什么,他俯身一拜道:“少虞之事,全为我一人之过……”
应如是打断了他的话:“容掌门自谦了,容家那位少主功劳也是不小。若无他,我师姐的女儿又何须受幽冥寒毒之苦!”
这话又是怎么说?在场不知内情的修士都竖起了耳朵。
应如是的目光落在容玦身上,如同刀锋一样锐利:“昔日你幼妹为玄阴刺客所伤,身中幽冥寒毒,你将毒引至我师姐女儿体内,令她日夜受寒毒所苦,毁了道途,修为难有进境!”
许多人都不知幽冥寒毒是什么,但对修士而言,毁了道途无异于要人性命,不过容少虞是这位容家少主救回的,如此也让人不好说什么……
应如是盯着容玦,一字一句道:“你未曾将自己做过的事如数说出,反而欺瞒她,说这寒毒是她天生所有,为缓解寒毒发作,助她拜入你叔父门下,自此对你万般感激,将容氏上下视作恩人——”
“天下之间,能有如此玲珑心思的,实在少数。”
青云台上一片哗然,在应如是这番话后,诸多异样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容玦,如此行事,未免有些下作。
清溪容氏自诩诗书传家,风骨高洁,这容家少主却做出这样的事,当真讽刺。
有人偷偷觑向容洵,此事,容掌门可知道内情?
“你的妹妹是人,我师姐的女儿便不算人?”应如是逼问道,“因你在寒月将她捡回,她便理应为奴为婢,被你毁去道途还要感恩戴德?!”
渡劫境的威压倾泻而下,让在场修士不寒而栗。
太上葳蕤降生的那片湖泽,有太上霄云留下的灵力相护,即便容玦不将她带走,她也不会有事。
而以她无垢之体的资质,就算要入天衍宗为弟子也并非不可能。
但最后,太上葳蕤做了镜明宗名不副实的大师姐,还要为容洵为寒毒之苦感恩戴德,可她身上幽冥寒毒,本就是因容氏而来。
他们怎么敢如此?
“应前辈!”容洵开口道,“少虞之事,是我未曾管教好玦儿,前辈要怪罪,只管寻我便是!”
应如是轻笑一声,抬起刀:“容掌门说得是。”
话音落下,她的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破空声响起,容洵想躲,但已经来之不及。刀鞘重重拍在他心口,巨力袭来,即便以他洞虚修为,也无法稳住身形,只能狼狈地向后退去。
“敢问容掌门,”应如是在他耳边冷声道,“你既将我师侄收为首徒,可曾尽心教导?”
“因她曾为容氏家奴之故,你将门中俗务尽数交给她打理,云游在外,倒是逍遥得很。”
太上葳蕤曾为容玦身边的剑奴,自是从小就被教导如何打理俗务。
“你镜明宗内,可有长老会令自己门下年纪尚幼的弟子代理俗务?!”
对于修士而言,这本是修行的最佳时间。
从一开始,容洵就没有把太上葳蕤当做自己真正的弟子,他觉得,自己愿意看在容玦的份上,收一个资质不足的家奴为弟子,为她缓解体内寒毒,已是天大的恩情,她为自己分忧,本是应当。
被应如是点明这一点,容洵羞愧难忍,因为应如是说得丝毫不错,这么多年来,他实在亏欠了少虞。
他没有将她当做弟子,而是还将她视为容家家奴。
“你们将她当做摆布的棋子,倚仗的,不过是你们强过她。”应如是的眼神很冷,自始至终,她的刀都没有出鞘,“而今本尊强过你们,自然也有资格来讨一个说法。”
刀鞘击在他背后,容洵心神失守,竟是半跪在了地上,他撑在地面,喷出一口血来。
劲风扑面,刀鞘落在肩上,容洵支撑不住,彻底跪了下去。
在他面前,长刀回到应如是手中,她面上不见多余情绪。
容洵抬起头,惨笑道:“前辈说得不错,这是我欠少虞的……”
从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愧疚,但除了愧疚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容洵既不能像容玦那般毫无悔意,又下不了决心为太上葳蕤讨一个公道,剩下的,不过是心中那片愧疚罢了。
“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师父。”应如是冷声道。
师父,如师如父,在修真界,是堪比父母子女一般亲密的关系。
容洵根本没有资格,做太上葳蕤的师父。
见容洵不打算躲,应如是也并未手下留情,振袖一挥,容洵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撞倒了数张案几,杯盘落地,响声清脆。
他倒在地上,浑身狼藉,连爬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容洵这一生,大约也没有比现在更难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