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意识到了什么:“死了的人,你是要扔去哪里?”
列车员却只是回头沉沉的看了说话之人一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自顾自的准备离开。
“喂!”
那人想要追出去。
但酒保却突然之间拦在了他面前。
没有人看清酒保到底是怎么在一瞬间,就从吧台后面瞬间出来的。
但是他们却看到,在吧台后面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窸窣作响,似乎想要起身。
然后“砰!”的一声,一只青白的手掌从下面伸出来,死死握住了吧台边缘,用力到指骨泛白。
随即,一具满是鲜血的身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那一瞬间,众人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吧台后面的人。
那正是……最先被抬走的那具只剩下一半的死尸。
只不过出现在这里的,是原本就在吧台下面的另一半。
他的眼窝里依旧是空洞没有眼珠的,但是他的身躯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重新生长,断口蠕动着像是蛆虫一半,逐渐蔓延,构造,将另外一半的身躯编织出来。
很快,他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并且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和酒保一模一样的制服。
那张青白没有血色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客人。”
他声音嘶哑的说:“客人,云海列车,为您服务。”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
在第一具死尸出现之后,另外两个刚刚死亡的玩家,也缓缓从吧台后面站起身,穿着酒保的制服,面容却是机械的僵硬。
“客人。”
“客人……”
“客人…………”
每一个酒保开开合合的嘴巴,每一个酒杯……整个车厢里都在回荡着同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云海列车会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无论您想要什么,奇珍异宝还是神国地狱,我们都可以满足您的愿望。”
酒保行礼,然后缓缓直起身,向众人露出微笑:“只是,我们是守恒的——给予什么,就拿走什么。”
“你们杀了人,人也将杀了你。”
酒保微笑:“这叫,公平。”
他的话音落下,不等玩家们反应过来,车厢的大门就“轰!”的一声落锁。
有人反应迅速,在第一扇大门关闭之后,立刻惊醒,冲向另外一边的门。
这边车厢的异动也引起了旁边车厢的注意。
有旅客站起身,错愕的向这边看来。
但那人已经完全顾不上别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越来越近的大门。
三米,两米,一米……
他伸出手,拼命想要伸向另一个车厢。
但是列车员面无表情的脸,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轰!”的一声,就在他眼前,大门重重落锁,他一头撞在了玻璃门上。
逃生的安全那么近,仿佛就在眼前。
却那么远,根本无法触及。
而车厢里,也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尸体在黑暗中挪动着脚步,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混在在一处,在暗中向玩家们逼近。
手臂从酒杯中直直伸出来,然后撑着茶几边缘,拔河那样费力的将整具身躯,都从远远小于体积的杯口□□。
死尸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张青白僵硬的面孔,却令有的人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你不是之前在另外一个副本就已经死了吗?”
沙发的缝隙里伸出手臂,也将自己从垫子里,将整具血肉模糊的身躯拽出来。
甚至是木头之间的缝隙,酒瓶的瓶口,窗帘后面的阴影……死尸越来越多,眨眼之间就将玩家们团团围住。
而认出这些死尸的玩家也越来越多,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些攻击他们的死尸,都是曾经在副本中死亡的人。
那些原本失败的玩家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新世界!
他们陆陆续续明白,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选择。
就像多米诺骨牌,只要碰倒了第一张牌,后面所有的骨牌都会接连倒下,没有中止的可能。
从第一个玩家坐在吧台前,向酒保要了那杯酒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坍塌。
不杀了那对搭档,就引发伤害连锁反应。
杀了他们,会让死亡找上门。
无论他们怎么选择,迎来的都只有一个结果。
只是看似从容的选项,蒙蔽了他们的危险直觉,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有后退的余地。
玩家们心中苦笑,却不得不立刻迎战,与试图攻击杀死自己的死尸拦在外面。
一时间,车厢内一片混乱,鲜血与碎肉纷飞,惨叫声连连。
像是血腥的屠宰场。
所有人,都不过是被圈养的肉猪,等待着屠夫上门,铡刀落下。
而酒保,依旧站在吧台后面,微笑着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
“我说过,各位尊敬的客人,可以在这里获得一切。”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混乱之中,却依旧显得那么清晰,足够送到所有人耳边。
“这一条服务守则,现在也依旧有效。各位客人,你们现在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吗?”
“不论是什么。”
酒保顿了顿,微笑道:“都可以实现。”
他的笑容隐没于阴暗之中,咧开的嘴巴露出一口整齐牙齿,却恍惚不似人类,阴冷蔓延。
但有些并不擅长战斗的玩家,已经逐渐招架不住越来越多的死尸。
整个车厢里逐渐拥挤,无数死尸从各个角落中出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仿佛从游戏场十二年前开启以来的所有尸体,现在都一齐出现在了这里,成为攻击他们,想要杀死他们的力量。
这使得一部分玩家不得不向旁边人求助,但其他玩家也自顾不暇,只能堪堪护住自己和同伴。
在这种一转身都会碰到扑过来的死尸的地方,让他们多余做些什么,实在是过于严苛的要求。
即便他们想要保护更多的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些不擅长战斗的玩家无法,在连连后退之后,也都慢慢将目光投向了吧台后的酒保。
“如果我说,让我去安全的地方,能实现吗?”
有人在一片混乱中嘶吼。
酒保微笑:“当然,尊敬的客人,愿意为您效劳。”
其他人顿时大惊失色:“你疯了!这是会有代价的!”
那人却豁出去了:“那也是别人付出代价,不是我!我本来就不是战斗派,在这种地方很吃亏,只能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吧?”
“你们既然不准备帮我,又何必在我自救的时候阻拦我!”
“但你损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我管不着!凭什么我要牺牲我自己,成全你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先活下来!”
那人嘶吼着,随即恶狠狠的回头,赤红着眼睛向酒保道:“现在就送我去安全的地方!立刻!”
酒保抬手,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列车员立刻凭空出现,带着那人,竟然眨眼间就消失在车厢里。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定神看去时,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吧台车厢,而吧台后面站着的,也是另外一名酒保。
其他乘客都对突然出现的身影很吃惊,惊愕的看着凭空出现的人,眼神警惕。
但下一秒,死尸却紧随而来,也入侵了这一节车厢。
多米诺骨牌,在一块块倒塌。
相似的场景在每一节吧台车厢里上演,很快,就像扩散的病毒一样,感染了所有的吧台车厢。
所有身处于此的玩家都被牵扯其中,整个列车上都回荡着玩家们的嘶吼怒骂声。
他们不得不在紧追而来的死尸中拼命狂奔,试图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包厢车厢与吧台车厢之间的玻璃门,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闭锁。
列车员们在玻璃门前一字排开,沉默的阻止了玩家们的进入。
“各位,就寝时间还不到,这么早就想进入包厢休息吗?”
列车长出现在门前,抬手看了眼手表,笑着向堵在眼前的众人道:“各位客人不如在其他车厢多欣赏下风景。十点,十点就是就寝的时间。”
“当然,如果各位一定要进入包厢,我也不会阻拦。”
列车长退到一旁,做出邀请的手势,指向身后的玻璃门。
门后一片安静祥和,没有死尸,也没有危险,简直是诺亚方舟。
众人在躁动。
列车长却笑着说出后半句话:“只要,你们进得去。”
“放我们进去!”
“滚开!不要挡路!”
“心愿,我的心愿是进包厢!”
现场一片混乱。
在被铺天盖地的死尸追杀,并且一盘散沙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一群a级凑在一起,非但没有展现出他们原本的实力,反而对其他人造成了更恐怖的危险。
拥有力量之人的混乱,是一场更加可怕的灾难。
楚越离身处其中,被人潮的洪流裹挟,却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慌乱。
斯凯伸出手,拼命的试图在混乱之中保护住楚越离和童姚。三人中,只有他算是武力在身,能保护住两个不擅长战斗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一边要防备着死尸,一边也要戒备着其他玩家,精力消耗得迅速。
很快,斯凯就觉得身心俱疲,力量也在逐渐下降。
更恐怖的问题在于——
始终有人在许下心愿。
人可以阻止其他人的手脚,却无法阻止其他人的思想,没办法停止脑子里的想法。
只要有人许下心愿,就立刻被会实现,并且开始由其他人偿还代价。
不断有人因此而受伤,发出惨烈的痛呼声。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停下来。
所有人都在被形势推着走,就算他们明知这是条不归路,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没有人能确定所有人都会为其他人考虑,整齐划一的停下来。
而只要有一人在许愿,其他人就有可能承担代价而受伤,甚至是死亡。
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其他人实现愿望。
这里没有一心为了他人的圣人。
圣人早就死了。
在他的怜悯中。
斯凯看着这一幕,心生悲凉。曾经也愿意帮助他人的他,现在只觉得可笑。
对于自己曾经的坚持……那只是,一场笑话而已。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其他人的付出和牺牲,自己却自私不肯付出什么。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是不是毁灭了才好?
斯凯心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那一瞬间,列车长目光如厉电,迅速抬头,穿过整个人群看向斯凯。
同一时间,所有的列车员和酒保,都整齐划一的看向斯凯,似乎接收到了他的心愿。
其他人还在拼命挣扎反抗,与死尸扭打在一处。
但即便一具死尸倒下,它却又会很快重新出现,像是不倒翁一样,永远打不死,只会不间断的消耗玩家们的力气。
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奈何他们如果不杀死死尸,就是死尸杀死他们,而他们还活着,可没有再生这样的情况出现。
即便他们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却也只能无奈的杀死死尸,无法挣脱这潭泥沼。
在足够庞大的死尸数量之下,所有人都分身乏术,即便想要做什么,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
楚越离却在这样的混乱中,注意到了列车长和酒保的异样。
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旁边的斯凯。
然后,他抬起手中的拐杖,又狠狠挥下,重重敲击在斯凯的脖子上。
斯凯只觉得脖子一痛,他只来得及回身错愕的看了楚越离一眼,就直直向地面摔去。
楚越离努力去拽,但斯凯的重量让他浑身肌肉绷紧,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没有被一同带倒在地面上。
旁边的童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愕看向楚越离:“你疯了吗!这是同伴,你到底在做什么!”
“斯凯一直在保护我们,你为什么这样对他!楚越离,你这个疯子!”
童姚咬牙切齿,赶紧去扶斯凯。
列车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失望的收回视线,瘪了瘪嘴巴,垂头丧气。
唉……怎么池翊音大魔王身边,也有这么难缠的人?只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成功接收到心愿了。
当列车长再看向楚越离的时候,眼带欣赏。
“不愧是……将要升起的启明星的,第一位狂信徒。”
他低声喃喃:“池翊音……他是,你的神吗?”
列车长声音被嘈杂的声音覆盖,很快就被吞没,没有人听得到。
童姚一边吃力搀扶着失去意识的斯凯,一边怒吼着指责楚越离:“之前就不应该救你!池先生救下你就是个错误,你这个疯子,不知道感恩的叛徒!”
楚越离冷冷看了童姚一眼,随即转头看向列车长,毫不畏惧的与他直视。
列车长挑了下眉毛。
随即,就听到楚越离问:“现在的一切都起于第一次许愿,连锁反应的原点。但是,第一个许愿的人,真的是玩家吗?”
“还是,浑水摸鱼的npc?”
楚越离的话就像是兜头浇下的冷水,让不少热血上头的玩家愣住了。
列车长微笑。
……
包厢里,池翊音动了动耳朵,转身向大门走去。
他一把拽开房门,静静站在走廊上,向远处看去。
整个车厢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好像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其他所有乘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哥?”
红鸟疑惑:“你听到什么了?”
池翊音伸手竖起在唇前,示意噤声。
安静中,有什么杂音响起。
咚,咚……
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
“其他车厢的声音?”
池翊音转身看向黎司君求证。
但在黎司君想要回答时,身躯却明显一顿。
池翊音知道,这是“协议”生效,阻止了黎司君向他透露超越玩家权限的信息。
他皱了下眉,意识到其他车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安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要知道那些a级玩家,最擅长捕捉情报,不可能会安分的在一个地方久待,不去查看列车。
除非……所有的玩家,都出事了。
但那可能吗?
池翊音这样想着,就迈开长腿,准备离开包厢车厢查看情况。
但就在他刚要离开的瞬间,就听“咚!”的一声,之前响起过声音的衣柜,再次响起清脆一声。
并且比刚刚的声音更大,就连衣柜都晃了晃。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准备出来。
京茶顿时严肃起了面容,黑兔子已经落在他的脚边,随时准备攻击。
池翊音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看向那衣柜。
“咔吃,咔吃……”
低沉黏腻的咀嚼声从衣柜里响起,似乎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嚼着骨头。
而顺着衣柜的缝隙,血液流淌。
同一时间,梳妆台下,鞋柜里,床垫下……包厢内所有的缝隙里,都在向外汩汩流出血液,很快就在地板上聚集起了一汪血泊,打湿了地毯。
京茶不由分说将红鸟扛在肩上。
黎司君上前一步,伸手将池翊音护在身后,线条流畅结实的肌肉紧绷,
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却无法对池翊音说明。
池翊音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仰头仔细观察着黎司君的神情,心中就已经了然。
他勾了勾唇,轻笑:“藏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出来了。”
“有的东西,似乎对自己过分自信了,以为靠着“协议”,就能阻挡我的路吗?”
池翊音微微敛眸,注视着那滩血液。
或者说,将要从血泊中出现的某些东西。
“只要有人知道,我就会知道。“协议”想要阻拦我?”
他冷笑:“那你似乎,应该重新了解我一下。”
“比如,现在——!”
池翊音话音落下,笔记本已经出现他手中。
而半空中,殷红身影闪过。
马玉泽目光如厉电,直直冲向那滩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