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很冷,看起来村子里的人也没有想给他们拿被子的意思。
不过对比起池翊音在现实中第一次去往大阴村的经历,以及原本那些村民想要将他们关进的猪圈,柴房还是显得温吞好接受了不少。
最起码池翊音是泰然处之,并不觉得在柴房过一夜有什么问题。
“冷吗,音音。”
黎司君看到了池翊音已经被冻得青白的手指,心疼的想要将自己的大衣脱给他,但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大衣早就在池翊音身上了。
想要继续脱的话,也只有一件衬衫了。
黎司君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池翊音发觉了他的安静,回身看去时就看到了他的表情,然后被逗笑了。
“不在意。”
他握了下黎司君的手,示意自己一切都好,笑着道:“这比我上次来大阴村的时候,待遇已经好很多了。”
在现实中,池翊音确实跟随着教授的鬼魂成功找到了大阴村,并且为了深入村子,找到教授等人死亡的真相,破解山林地脉深处的阵法,将教授等人的鬼魂带走,他当时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假装自己是可怜过路人,乖乖被村民押进了村子的地牢里。
对池翊音而言,那是他搭乘了村民的顺风车,顺利进入虎穴。但对村民们而言,可就算是“引狼入室”了。
——他们本以为是待宰猪仔的人,反过来将整个村子都掀了个天翻地覆。
“不过还是感谢黎先生的仗义出手,为我们赢得屋顶一座。”
池翊音耸了耸肩,调笑着道:“看来你在这些奇怪的地方,总是会起到点作用的。”
黎司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池翊音的手掌紧紧握住,想要将自己的温度让渡给他。
他本来还想做更多,比如作为神明,他可以将整个世界都送给自己的小信徒。即便考虑到这是池翊音自己的考验之路,他也可以出手改善柴房的环境,最起码不让他的小信徒受苦。
但突然窜进来的猴子甚至都不用看自己的上司一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腿,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大有黎司君要是敢强硬插手箱庭,它就撞死在这里的架势。
黎司君:“……你是自我认知出现了什么偏差。”
在他嫌弃的想要将猴子甩出去之前,猴子自己就已经灵活的跳了下来,反而冲向池翊音。
池翊音也欣然让它靠近,并且做出了聆听的架势。
——猴子逃走的时候,池翊音是看在眼里的,甚至在村民几乎发现这猴子的古怪之处时,也是他搞出了其他声音,让猴子得以趁机顺利离开。
毕竟地处深山,有陌生人出现会让村民立刻发现,但是有猴子?
那就很正常了。
借着身份带来的便利,猴子也趁机潜伏在了那些村民身边,飞檐走壁,将自己这具小身躯利用到了极致,仿佛一个行走的窃听器,将村子里的事情全都听了个大概。
至于池翊音等人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更是没有逃过它的眼睛。
“说说。”
池翊音瞥了眼黎司君,向猴子示意,让它用情报来换取自己的庇护。
猴:…………虽然我已经不是系统了,但你还是那么狗啊,池翊音,还用我的上司威胁我。
“有你在可真好,让我觉得世界其实也没怎么变。”
猴子动情的感慨:“沧海桑田,只有你是定点,始终不变。”
始终那么狗,狗得让猴想打人。
池翊音假笑:“说?还是滚?”
猴子见好就收,立刻正襟危坐,说起了它看到的事情。
池翊音离开之
后,留在那里的村民就边收拾着残局,边议论起了这两个闯入的外乡人。
听村民们谈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村子过几天就有一个很重要的祭祀要举行,要杀来做祭品的猪都已经牵到猪圈做准备了。
本来这两个外乡人按照惯例,也是要杀死做成人牲祭,安抚鬼神,让鬼神息怒的。
但是黎司君显露出来的力量让村民们对他很是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中年男人也不敢轻易定夺,只说是要报告神婆,让神婆来拿主意。
神婆现在就在为了祭祀而净神净心,为了减少人性增加神性,更好的与鬼神沟通,因此在祭祀之前都会尽量少接触活人,只有中年男人一个能见到她,向她汇报村子里的日常情况。
中年男人只告诉那些村民们,一切等他回来后再说,在那之前就先把池翊音等人关在柴房里,不给食物和水,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听猴子说到这,池翊音挑了挑眉,心中有了数。
没有见面就立刻做杀死他们的打算,看来为首这人是想要自己做点什么了。
寒冷和饥饿,可以最大限度的削弱人的意志力,让人精神状态低迷。
这种情况下,人的心理防线很好攻破,很少有普通人在又饿又冷了一段时间后,还对食物不动心的。为了食物,他们可以做任何事,说任何秘密。
但唯一的问题是……池翊音对那中年男人,并没有印象。
无论是他的书中,还是亲身经历,都没有这样一个人。
“箱庭在被另外一股力量篡改。”
池翊音蓦然向黎司君发问:“之前所说的,箱庭是另外一场考验,现在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其他变化。对吗?”
黎司君愣了下。
他知道池翊音一定会发现,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会发现得这么快。
黎司君想要回答,但在瞥到猴子惊恐带着哀求的眼神后,他忍了忍,还是沉默了。
属于池翊音的考验,任何过多的干预都会导致考验失败,越线就无法被清除痕迹。
他不能,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毁了音音的路。
但黎司君的沉默对于池翊音来说,就与回答无异。
池翊音立刻就意识到,恐怕黎司君因为种种原因,并不能明说。
于是他道:“你不必回答,你只需要听我说。”
“箱庭是由我曾经所写的故事架构建立,对我的考验。这是新系统的初衷,它并没有做任何插手和修改的举动,纯粹的第三方独立存在,不干涉任何事情,只做观察和记录,见证新世纪的降临。”
黎司君深深看着池翊音,锋利的眉眼间没有一丝波动。
但对池翊音来说,足够了。
有了第一句话做基准线,他就可以在此基础上,观察并分析黎司君,同时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情报。
曾经他揣摩人类,学习他们的情绪,临摹他们的反应,制作出的假面让怪物可以安然混迹在人群中不被发现。
而现在,他分析并学习神明。
“但是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理论上的。”
池翊音笃定道:“新系统本以为箱庭会按照理论发展,但它并没有,而是被另外的力量插手,干扰了箱庭的运作,甚至削弱了新系统对于箱庭的掌控。”
“现在所有与故事或现实不同之处,都来源于那股力量的干扰。对吗?”
池翊音深深望进黎司君的眼眸中,一字一顿的问:“所有的改变,都应当向着不利于我,但是有利于那股干扰力量的方向去。而导致了这一切的……”
“是世界意识。”
黎司君微微笑了起来。
他不能给出任何的提示,即便他再想要回
应池翊音,也只能苦苦忍耐。
神明为了自己的小信徒,甘愿舍弃一切力量,暂时作为寻常人。
只为了……让祂钟爱的信徒,成为新的神明。
黎司君微微垂下浓密眼睫,慢慢握紧了池翊音的手。
他低头,向那双手呵出一团热气,高大修长的身躯蕴含着无限力量,足以将村民甩飞,莫敢近身,可在池翊音面前,他却显得如此小心翼翼。
仿佛被他拢在手心中的,是一只漂亮的蝴蝶,需要小心温柔的爱。
“还冷吗?”
他只是这样问,却胜过千言万语。
池翊音笑了:“不冷了。”
感觉自己莫名被踹了一脚的猴:……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统吗!
旁边的教授鬼魂倒是看得乐呵呵的,还笑着点了点头。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池翊音不让他解剖黎司君了,原来他这个学生,早就看上人家了啊。
曾经与池翊音有过漫长时光陪伴的教授,很清楚自己这最后一个学生,是怎样的性格。
如果真的是他自己不想做的事,那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逼迫他分毫。那些想要利用池翊音的人,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这样一看,他这个学生,还真是动了心啊。
教授有些感慨。
甚至在猴子伸爪子忍无可忍想要提醒池翊音的时候,还被教授拦了下来,做出噤声的手势。
教授笑眯眯的做着口型:别打扰他们,还是你想来和我作伴?
猴子顿时惊悚炸了毛。
不过黎司君也并没有开心多久——很显然,比起黎司君,池翊音更关心的是大阴村。
“不过你刚才说,为首那人说要回去找神婆?”
池翊音皱眉问猴子,在与教授对视的一眼中,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原本的大阴村中,根本没有这样一条规则,说神婆要与在祭祀之前与人隔绝。
正相反,在池翊音亲眼看到的那个大阴村里,神婆不仅不会闭门不出,还会尽可能的与村民们沟通交流。
这场祭祀确实重要,为的就是与神婆身负的“神力”相沟通,将村子一年来的所有情况,都通过这场祭祀向村子供奉朝拜的鬼神汇报,让鬼神能够知道自己庇护的村子,是怎样的情况。
相当于在向鬼神述职,向出资人说明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在真实的祭祀中,当鬼神降临的时候,也不仅仅会上身神婆,属于它的力量同样也会出现在村民们身上。
当时教授认为,这是鬼神操控管理村民们的丝线,让鬼神可以确保这些村民不会变心,会按照几百年前最初供奉时约定的那样,世世代代祭祀供奉自己。
这样一来,神婆怎么会和村民们相隔?
神婆也有自己的害怕,她需要确保村民们都听从她的话,不会在鬼神降临时向它告状,说自己的坏话。
所以在祭祀之前,神婆一定会挨家挨户走访,将祝祷神文告知给每一个村民,并且安抚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不要乱说话,那样会惹怒鬼神,只能按照她给的神文说。
这也是神婆的小心机,利用自己和村民们之间的信息差,来让所有人统一口径,杜绝可能的背刺。
但猴子听到的,却分明是神婆闭门不见人,这和现实不符……
池翊音皱眉:“要么就是这里的大阴村,连这条规矩都被改变了。要么就是神婆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教授点点头,同意池翊音的说法:“如果鬼神发怒,作为力量载体的神婆,一定会首当其冲遭到反噬,她不会任由这种情况出现。除非她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出了别的问题,不能见人。”
池翊音和教授是真正见过神婆的,知
道那位号称活了八百岁的干瘪小老太太,是怎样自私自利且理智的性格。
她的所有决定,一定是在权衡过利弊之后做出的。
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在神婆的视角看来,被人发现她如今状况的危机,甚至要大于可能有人向鬼神告状的情况,值得她冒险一搏。
可那会是什么呢?
池翊音皱眉,那股失控感越发明显。
过去他对于大阴村的所有了解,现在都在逐渐偏离航道。想要搞清楚箱庭和大阴村到底怎么回事,以及背后那股力量的目的所在,就只能他亲自走一趟,看清现在大阴村的局势。
他向柴房外看了看,似乎所有村民都在害怕黎司君,不敢凑近他,揽下近处看管的差事,因此柴房外只有一把大锁,并没有人。
一直要到外面的院子门口,才有三四个村民坐在屋檐下烤火吃东西,看管着他们不让他们逃离。
但这些对于黎司君而言,都不过是摆设。
只要池翊音说一句,他立刻就能让两人离开这里。
猴子也以为池翊音会这样做。
不过他只是回身整理了一下柴房里的柴火堆,权把那当做凳子用,就坐在上面轻松的与教授聊着天,回忆起之前一人一鬼走遍凶煞之地的经历,也说起了大阴村的种种。
如果不是环境不对,猴子甚至差点要以为这是哪里的书房。
猴子:“……你都没有点危机感的吗?”
它仰头看着池翊音,无语道:“那些人可是准备杀了你们当做祭祀用品诶,你该不会真以为靠着我家上司就能解决一切吧?”
它家那个有力量但不能用的恋爱脑上司,在这种时候也是有心无力啊。
只要黎司君帮了池翊音,池翊音就会失去成神的资格。安全肯定是被保障了,毕竟是神明唯一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存在,甚至宣告自己只有这一个信徒。但是那样一来,池翊音就别想再寸进一步。
那是池翊音想要的吗?
自从遇到了池翊音,每天不是在被池翊音坑,就是在被池翊音坑的路上的猴子,很清楚池翊音和自己的上司几乎是两种生物。
一个脑子里只有事业。
一个脑子里只有池翊音。
猴子甚至有些遗憾,怎么自己就不是池翊音的下属呢?如果它是池翊音的统,那就可以工作上司干,享受下属来了,那多快乐。
可惜,它是神造物,阵营换不得。
猴子有些惋惜,看向池翊音的小眼神里也更加疑惑,不知道他在打着什么算盘。
池翊音却只是微笑:“不着急。”
“有人比我们更急。”
他笑得意味深长:“只要有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人就别想安心坐着。”
“等着吧,他会来的。”
池翊音没说自己等的是谁,却一副笃定的态度。
黎司君微微皱眉沉思,然后也笑了起来,在柴火堆上与池翊音并排而坐。
两人透过漏雨的屋顶仰头看去,神情悠然,一点也没有阶下囚的自我认知,反倒像是在赏星星。
猴子:“???”
人家把你们关进柴房,结果你们跑来度蜜月?
就连屏幕外的玩家们都有些坐不住了,焦急的走来走去,只恨自己不在大阴村代替池翊音。
“就算池翊音性格稳重,这也太过分了吧。”
玩家忍不住抱怨:“如果是我的话,现在早就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