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负责的列车员慢慢转过头,冰冷冷的制服不带一丝属于人的温度,手臂上带着“零三”的袖章。
他盯住玩家的眼睛,冰冷都像是盯住了猎物的豹子。
玩家抖了抖,下意识回身想要看去,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声音。
“你甚至无法从这里离开。”
那低沉的声音平静极了,与机械的声音没什么不同。
但就莫名的充满了嘲讽。
玩家恍惚觉得那列车员在说:你连云海列车都下不去,在上一轮考验中被刷掉,连进入箱庭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借助着直播,做一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杀死的见证者,还说什么自己可以代替池翊音?
一时间,玩家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惊讶于一直不发一言的列车员回应了他,还是应该愤怒于列车员的蔑视。
他倒是想要生气,但在开口之前仔细想了想,发现列车员言下之意虽然不好听,但竟然是个事实。
他还真的……没通过考验。
别说什么以后大有可为了,今天就死了的人,大言不惭说什么明天。
玩家一时间沉默了。
而在他回头时,也看到屏幕上,竟然真的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
池翊音他们误入村子的时候,虽然在他们看来是午夜时分,但对于村子来说,却是太阳刚下山之后的晚饭时间,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孩童嬉戏。
被惊扰的村民都不得不放下了家里的饭菜,与邻居亲朋嘀咕着,交换彼此之间的情报。
而那几个负责看守的村民,更是只能裹着大衣在寒风瑟瑟中烤火,火堆里还扔了几颗土豆,边说话边看着土豆熟没熟,权当做是晚饭。
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家里的饭菜。
“妈的!这群死外乡人,要是没有他们,老子这时候在家里喝热汤吃热菜烤火呢!”
有人啐了一口,不满道:“那些被神放弃了的外乡人,果然都是肮脏的罪人,怎么就不全死了呢?还是神太心软。”
另一人也裹着大衣搓手取暖,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要是我啊,就一个个把他们全杀咯,干脆还省事。”
“不过有这些外乡人也挺好的啊,这样每年祭祀的时候,就不用村里的人来祭祀了,杀他们来顶替。”
旁边的人嘿嘿笑着,似乎对外乡人的情绪并没那么激烈。
但远远就听到了村民们之间对话的池翊音,却看了一眼教授。
教授陷入了沉默,长长叹息。
他也曾经是,被当做猪仔一般杀了祭祀鬼神的外乡人。
正因为灵魂被当做鬼神的口粮,所以他即便是嘶吼,也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只能逐渐浑噩,徘徊在山林之中。
如果当时不是遇到了池翊音,或者哪怕遇到的是其他什么人……他也只能绝望的被困在这里,直到逐渐忘记自己的一切,彻底堕落成恶鬼。
是池翊音那份对于常人来说无法理解甚至是古怪的力量,将他写进了书中,与大阴村的鬼神对抗,将他救了出来。
一个“神”,对抗另一个“鬼”。
那是超出人类层面的争夺,也使得教授得以获救。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释然,但直到现在被村民不经意间重新提起,回想起往事,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从没有忘记过。
教授摇头苦笑。
但不等他说什么,院子外面就发生了变化。
传来了另外一人的脚步声。
中年男人拎着两个简易饭桶走了过来。
他那双无神的三白眼隐没在廊下的阴影中,如同两个黑漆漆的眼窝洞孔,阴森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包括村民们。
原本聚拢在一处烤火的村民们一抬头,在看见中年男人后,赶紧慌忙起身,踢翻了凳子也顾不上。
“秦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其中一名村民看着明显比中年男人年纪要大很多,但还是点头
哈腰,陪着笑脸:“这天怪冷的,大哥你赶紧回家烤烤火,这里有我们看着出不了什么事,大哥你放心。”
其余几个村民也都连连夸赞中年男人,说他对村子上心,是中流砥柱,大家的主心骨,这么冷还过来确认外乡人的情况,太负责了,简直是最伟大的人,不愧是神婆选定的人选。
听得池翊音:“…………”
他回头小声对黎司君道:“这是我见过最会拍马屁的了,拍的也太大了。”
黎司君也不由得笑了,低声回应道:“确实,就算是教堂的赞歌,都没有他们夸得过分。”
——其实并不是。
作为神明,黎司君听到过的各种赞美词,夸张到他都怀疑自己真的做过那种事吗,令他忍不住直皱眉。
但是作为池翊音的同伴,爱人,黎司君确保自己在池翊音面前只有一种态度——音音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音音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司君:老婆说话还敢反驳?不想要老婆了吗?
而在黎司君和池翊音低声交谈,看那几个村民像是在看舞台剧一样津津有味的时候,村民们总算在中年男人一压手的示意下闭了嘴。
不过看那被称为秦大哥的中年男人满是笑意的脸,就知道他也很受用这番马屁,很享受被所有人捧着来的感觉。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都是咱们村子的主力军,不能冻坏了你们。”
他拎起手里的饭桶晃了晃,笑着向村民们示意,然后将饭桶塞进了他们怀里:“喏,我家今晚本来说要炖只鸡给我媳妇补补,被我拿了过来,给你们暖暖身子。”
“都还没好好吃上一口热饭吧?赶紧去旁边吃一口,这边我帮你们看着。”
村民们又惊又喜,被饭桶散发出来的香味激得咽了口唾沫,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不行,但抱着饭桶的手根本没松开过。
中年男人笑着打发了几个村民后,却并没有在火堆旁坐下来,而是回身看向了柴房的方向。
透过门板的缝隙,池翊音与他对上了视线,彼此都很清楚发生的事情。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中年男人慢慢踱步向池翊音,平静道:“所以说,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需要多说什么。”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道:“是这样吗?不过我看,你还是很喜欢你那些愚蠢的乡亲们。”
中年男人耸了耸肩,面不改色:“谁不喜欢被别人夸呢?难不成还有人喜欢天天被骂吗?那要是多么古怪的变态才会做。”
不过,他倒是没否认池翊音说的另一句话——愚蠢的乡亲。
看来在这人眼里,那些村民们确实愚蠢,不足以共谋大事。
而能够绕过村子对外的封锁进入这里的,才是他渴盼的“同伴”。
即便那在村民们眼中是敌人。
中年男人在柴房门口站定脚步,随意瞥了一眼门上缠着的粗重铁锁链,就平淡的对池翊音道:“出来坐吧,里面不冷吗?”
“放心,那几个猪一样的家伙,好吃懒做,有了好的下酒菜一定会去找酒,在隔壁房子不一定睡到什么时候。”
他说起那些村民时,语气里充满鄙夷,丝毫不在乎他们也是自己的乡亲,甚至刚刚还在吹捧他:“不用担心他们,成不了大事的东西而已。”
他虽是这样说着,却并没有给池翊音开门的打算,而是转身就自顾自的向火堆走去,选了个避风的位置,拿起旁边的长木棍,悠然的拨弄起炉火。
池翊音挑了下眉,心中了然。
这也是这人对他的考验,看他和那些村民是否不一样。
真是……没想到大阴村,也会有这种性格的人吗?
池翊音摇头失
笑,觉得在背后改变箱庭,使得这位“秦大哥”这种性格之人出现的力量,也是够有趣的。
不过,对于池翊音来说,这确实连考验都算不上。
中年男人本来想的是黎司君会暴力破开柴房的门,但池翊音却从旁边找到了一根铁丝,大致弯曲了几下试试手感,便踹掉了门框旁边本就摇摇欲坠的砖石,灵活的伸手出去,摸索着找到锁孔,侧耳细听着铁丝在锁孔里的声音,没几下,就打开了锁。
“哗啦”一声,锁链散落。
池翊音将锁链撤走,从容的推门走出来,信步闲庭,好像要去赴一场隆重的宴会。
中年男人满脸惊讶,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种事发生。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看着池翊音时是满脸赞赏。
“你们这些外乡人,果然和我们不一样。”
他伸手指了指火堆旁边的凳子,邀请池翊音道:“坐吧,烤烤火,暖和一点。村子外在下雨吧?能找到这里,辛苦你们了。”
被池翊音当做底牌之一留在柴房,没让中年男人看到的猴子,却一脸无语,觉得中年男人怕不是因为池翊音而对外乡人多了什么误解。
不是每个人都是会开锁的!我们没有这种奇怪的技能!
“我叫秦大,就是大阴村的人。你呢?怎么称呼?山外来的,还是山脚村子的人?”
秦大将手边的热水壶拎起来,给池翊音两人倒了热水。
见池翊音没有推拒,秦大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也姓秦。”
池翊音面不改色说着谎话:“我虽然是山外人,但论起来,其实根是在山下的村子里。”
秦大挑眉:“怎么说?”
“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确认。”
池翊音做出警惕小心的模样:“大阴村,和我婶子……山下村子的秦氏,是有关系的吧?”
秦大的手顿住,本来要送到嘴边的水杯停在了半空中。
半晌,他愕然抬头,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难不成你……”
池翊音点点头,让自己看起来很是惊喜,好像从秦大的反应里确认了什么。
“对!山下的秦婆,是我婶子。我妈以前和她有过交集,听说了她的事之后,就让我回来走一趟。”
“但是我回来的好像太晚了。”
池翊音一脸黯淡,道:“山下的村子里什么都没有,秦婆生前的那些东西都跑了出来,村子里却没有人。我连找个人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我才会上山,想要问问你们。”
他叹了口气:“秦婆……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死?”
池翊音其实并不清楚山上山下两个村子之间的联系,被箱庭篡改的故事让他不再熟悉,而且本来他在故事中也没有写到山下五婶他们那个村子,两个村子到底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
但这并不影响他可以依靠着仅有的线索,面不改色的瞎编。
五婶旁边那老头根本就不像人,反倒像是自以为装人很像的黄鼠狼。再加上五婶家隔壁死的人是秦氏黄鼠婆,死的蹊跷不说,家里还有只黄鼠狼……
所以当这人自我介绍叫秦大时,池翊音就通过“秦”这个姓氏,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现实中的大阴村,供奉的根本不是正神,也不是寻常人大多认知中的“神”。
而是五通神。
换言之,他们供奉的是能满足他们**的邪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黄鼠狼,就是五通神之一。
五婶的五,也不是什么丈夫排行老五,而是因为以前本就有黄鼠狼在化作人形,在人间行走时,将自己称作“五郎”
。
就是不知道,那五婶到底本身是黄鼠狼,还是供奉黄鼠狼。
至于秦氏黄鼠婆……这些信奉五通神的“载体”,本来就很多都是彼此之间有着血脉联系的,再加上“秦”这个姓氏,要说是有关系,也很容易命中真相。
池翊音有理有据的乱编,立即就说服了秦大。
尤其是池翊音还提到了秦氏黄鼠婆的死不对劲,还亲近的称呼她为秦婆。
秦大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什么关系,也犹豫自己并没有听说黄鼠婆还有山外的熟人,但一想到自己并没有出过村子,不清楚村外发生变化的事也是有可能的,也就释然了。
“那你回来的,确实晚了。”
他摇头叹气:“你妈要是让你回来救秦婆,那就别指望了,她没救了,尸体都吃得一丁点不剩。”
“不过,你要是想要救你自己,倒是来得及。”
秦大缓缓抬头,目光平静的直视池翊音:“只要你与我合作。”
“合作?”
池翊音嗤笑一声,面色嘲讽:“我连这边到底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你就让我和你合作?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杀了秦婆?”
他表现得就像是因为失去了亲人而悲痛的小辈,为亲人的死而义愤填膺,无法接受,对所有人都充满警惕,包括秦大。
而秦大也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更加确信池翊音和秦氏黄鼠婆之间的关系。
“别急。”
他喝了口热水,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喷出一团白雾:“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杀死黄鼠婆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们大阴村的神婆,就是黄鼠婆的姐姐。”
池翊音:“………………???”
他下意识向旁边看了一眼,与教授对视的时候两脸茫然。
他们不知道啊!
就算是真的去过现实中大阴村,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神婆有个妹妹,山脚下那个村子更是干脆就没有出现过。
秦大不以为意放出来的这个消息,直接量一人一鬼镇在了原地。
但池翊音立刻就收拢了自己的表情,故作了解的点了点头,没有让秦大看出端倪。
“我知道,所以呢?”
“难不成,秦婆的死,和神婆有关?”
秦大听到这话时,面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
“有关?哈!”
他笑得被热水呛到连连咳嗽,青白瘦削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血色。
“这种事,不能说有关啊,秦小弟。”
秦大向后仰去,意味深长的看向池翊音,称呼着他编造出来的假名:“你觉得我们供奉的神,是什么善良的神吗?”
他笑到流眼泪:“要真是善良,也不会吃了我三个孩子!”
“供奉那样的神,又怎么会是善良的人?”
“如果姐姐发现,妹妹比自己还有天赋,被神更多的青睐,拥有更多的力量,甚至有可能取自己而代之……”
秦大咧开笑容:“你觉得,姐姐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