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打开木柜,柜中便有一股茉香与松香交织缠绕,一同窜了出来。
叠放在最上层的外袍不见一丝褶皱,平整如初。
那是前夜清执借给阮絮避寒的青袍。
尽管已经洗净,可仍然余留着茉香。
清执的手伸向了另一侧的道袍。
明烛火光下,瓷白修长的手指将将碰到那衣袍一角时,却又转而将另一侧的青袍拿起。
清执敛眸,指尖轻轻擦过青袍的下摆,他垂眸敛眉,将青袍穿好,又转而将木柜重的一只木匣子拿了出来。
木匣应声而开,一方白色的巾帕之上躺着的是一块儿润泽精巧的白玉。
白玉小巧雅致,泽光盈盈,通透散光,而在白玉正中,赫然刻有“阮”字。
夜色朦胧,絮雪飘扬,自窗牖一角窜进,最后在台沿上洇开一滩冰水。
室内的紫金香炉散着袅袅青烟,和着药香四处旋绕。
坐在榻沿处的阮絮替贞元帝掖了掖被角,又抬手拿起了一旁的巾帕拭去了其头上的密汗。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旋入的凉气推散了室内的青烟暖香。
“道长来了?”
阮絮起身为清执让出位置。
清执披雪而来,身上尚且带着寒气,他在炭盆一旁煨了会子火,这才行至阮絮身旁。
榻上的贞元帝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双唇凄白,连着两颊都泛起了浅淡的青色。
清执每隔一日都要来为贞元帝请脉。
他在贞元帝身边端跪而下,落在一旁的衣袍恰好将阮絮的裙角掩盖。
清执似乎并未注意,他只抬手搭在了贞元帝的腕间。
隔着迷蒙烟雾,阮絮只能瞧见清执的侧颜。
男子直挺的鼻骨下缀有一张薄唇,清眉冽雪,风眼冷峻。
片刻后,清执将手收回。
“道长,陛下这身子可有好转的迹象?”
阮絮出声询问,可她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
瞧着贞元帝这幅面色,怎么还会有好转?
她不过是想知晓贞元帝还有几日可活,而她又还有几日的时间可以来布局。
清执转身对上阮絮,女子眸中虽藏有焦急,却并未有忧色。
“陛下他”
清执凝声,他侧眸看向榻上的贞元帝。
贞元帝面色发青,如今只吊着半口气,苟延残喘。
清执的手垂立,扣在衣袍处慢慢收紧。
“陛下如今虽然缠绵病榻,但贫道相信圣君自由仙君护佑,总会好起来的。”
阮絮轻轻点了点头,她眸光微沉,这便是没几日可活了。
她向着清执颔首福礼,清执亦拱手相回,转而行至案桌前坐了下来。
紫阳真人如今闭关修道,是故便由清执隔一日来为贞元帝请脉,除此之外,清执还要在此守上一夜。
阮絮将搁于小几上的药碗端起,纤手搅弄着碗里的药,推散了其中的热气。
她虽然在搅弄碗中药,可余光却落在了一旁端坐的清执身上。
男子手持《南华经》,修长的玉指扣在桌沿,羽睫落影,薄唇轻抿。
阮絮原以为自那日回玄都观后,清执对她能比从前要稍微亲近些,却不想他仍是这般清冽冷隽。
只是这清冷疏离重又似乎有某些东西不一样,而阮絮却说不上来。
譬如那日清执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阮絮的妹妹。
这倒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下并非是她可以多想的时候。
若是贞元帝在回宫之前崩逝,等不到所谓的一月,阮絮也得跟着葬于一抔黄土之中。
她垂首敛目,端着的药碗突然转向了自己一侧。
“嘶”
清执闻声抬眸,女子水蓝色的衣裙被黑黝黝的汤药浸染,裙裳上的荷花像是沾染了淤泥,挡去了韵色。
“让道长见笑了,连侍奉陛下用药都要出这些岔子。”
阮絮莲步缓缓,从帘帐深处而来,经过清执时,身上的药渍卷了其一身的药香。
阮絮走向暖阁一侧,里边儿隔着她的衣裙。
她常常在贞元帝身边侍药,就是怕会发生今日此状,是故总会在屏风内处备下一件可供换洗的衣裳。
清执见她走向暖阁一旁,便知其是想要换身衣裳。
清执缓缓起身,想要退出去,却被阮絮给叫住。
“道长?您还在屋内吗?”
女子的声音自屏风内侧传来,此时的灯烛被盖灭了一半,唯有清执这处的灯烛尚且亮有明光。
仙鹤云山花屏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清影,玲珑有致的身姿在花屏上显露无疑,而随着其褪衣的手落下,水蓝色的衣袍也掉落在地。
花屏底部显出了浅蓝一角。
风过无声,室内却响起了金铃脆声。
因着那铃铛极小,声音也极其细微,若是不仔细听,倒是发觉不了。
“道长您在吗?”
阮絮轻声发问。
清执抬起的脚步微顿,阔大的袍角垂落。
“我在。”
男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淡柔温润,却足以让阮絮听清。
“我瞧着又要劳烦道长了。”
清执凝声开口:“施主但说无妨。”
屏风内侧的人许久都未应声,直到她将那屏风后唯一的一盏烛灯盖熄后才开口。
“道长可否帮我拿下衣裳?”